第二十四章:鸡窝煤
三、空乏其身
伸出脑壳来的人,闭着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山林中的新鲜空气,停了一阵,才抬高了身体继续往前拖小竹船。吴能说出来的人是为了适应洞外的光亮,在里面呆久了,猛然睁眼不行。
出来的人跟吴能一样的打扮,一身黢黑,眼睛发亮,牙齿发白,光着屁股,前面拴了一块破布。他像吴能一样,把小竹船中的煤块顺势往下倒光后,才直起腰,往回走。
“老李,过来坐一会儿,抽根烟。”吴能向那人招手。随后伸手指向李轼,“这是我的朋友,也姓李,跟你是家门。”
老李笑着走过来,一张黑脸上露出雪白的牙齿,脸太黑,看不出年纪有多大,从体形上看,也是三十出头的壮劳力。李轼习惯地伸出手去,对方没有握,不晓得是没有这个习惯,还是觉得自己手太脏,不好意思握手,只是咧嘴笑笑。李轼缩回手,顺势递给他一根烟。老李接过了递给他的烟,就势一屁股靠坐在一块大石上,眯着眼睛抽起烟来,一付很享受的模样。
“老李在这里干多久了?”李轼问。
“一年多。”
“你们这洞子安全吗,这洞口连木头架子都没有支一下,里面支了吗?你们就没有想过安全问题,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啊!”李轼注意到洞口没有支架,心想这是不是太悬,就问老李。
“跟老子,哪个不怕死哇!你看到的这个洞口进去,差不多有四五百米长都是这样大小的坑道,没有支架子。我们有两个老师傅在里面,他两个说,这样小的洞子,受力好,牢固得很,****的出不了事。要是挖成了大坑道,一是要费很多工,二是就得支架子撑顶,跟老子本钱就大了,划不来哇。这小煤窑就没有啥投资,我们挖煤全靠手工,抡十字镐挖。挖煤的掌子面空间也很小,有的比人高一点,有的还没有人高,没煤的地方挖大了不划算哇。挖的空间大了就支一下,小的地方都不支,有时发现有松的地方也支一下。跟老子干到哪里说哪里哇。”
“那你们一天能挖多少煤?”李轼又问。
“里面空间小得很哇,好多地方直不起腰杆,半蹲着挖,或者斜躺着挖,身下垫个烂麻布口袋。一种姿势待不住了,就换一种姿势挖。一天下来,顺手时能挖到1吨多煤,跟老子这种情况很稀罕。运气不好时,就是我们说的白挖。通常情况下,一天也就挖1吨。洞子小,空气也不好,粉尘多,味道重,这种煤含硫多,硫磺味儿特别呛人,幸好是没有瓦斯。别看拖煤像狗一样爬,大家都愿意轮到自己拖煤,这好歹可以出来透透新鲜空气。那出气也是大张嘴,倒像是在啃腊肉骨头一样,恨不得咬住不放。”
李轼一笑,心想这比方太生动,又问:“我没有明白你说的白挖是咋个回事?”
吴能指着他刚才倒的那堆煤块说:“你看费半天劲挖出来,拖出来,运气好有三分之二是煤,运气不好时,一半以上都是煤矸石。这些煤块另外有人来选,煤矸石都挑选出来,倒在那边山沟里。要是挖出来的煤块中煤矸石多,不就等于是白挖了嘛。不过这些农民也打点小算盘,挑得也不干净,搀着一些就卖出去。现在到处都缺煤,好卖得很。”
“****的,哪个老实哪个吃亏哇。煤矸石都跟煤一样粉碎成面子,做成蜂窝煤卖,做成炭圆卖。”老李补充说。
李轼看着那沟边小山似的煤矸石,煤堆反而小,说是随时就运走,基本上没有存货。城里居民烧的是碳圆,虽然不凭票,但还总得排队购买,说明供应紧张。想到这里,就开玩笑说:“难怪买的碳圆火力不旺,原来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这鸡窝煤出的这点煤算啥,****毛一样。****的,那都是另外的煤矿干的事。”老李说。
老李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扔向沟里,李轼眼前闪过一道弧线,冒着青烟的烟屁股准确地进入水中。李轼想这是一个好习惯,不留下引起火灾的隐患。这满山都是厚厚的枯树叶,真要着火,可不得了。
“老吴,你们这哪能算煤矿,就一个鸡窝煤。你晓得年初总上我家动员那个童师傅,他不就是煤矿工人嘛。他说过他们的煤矿就像电影上看到的那种大煤矿,洞口像铁路隧道一样,可以大汽车进出的,上下有升降机,挖煤运煤都是机械化。单位上还组织他们看过电影《燎原》,让他们体会新旧社会煤矿工人的不同生活。我原来还以为你们这个矿至少是有小轨道车,像电影《燎原》中那种煤矿一样,没想到是这个球样子,比那种煤矿都不如,人还得爬进爬出的。跟左拉书中说的煤矿条件也没法比,而人家那都是**十年前的条件。你还劝我来,说得跟世外桃源一般。”
“你说的电影《燎原》我晓得,说是吹捧**的,是大毒草。电影里说的矿虽然是解放前的,却是大矿。我这里就是一个鸡窝煤,好的能让你去?你做梦吧。这种鸡窝煤就这个球样,你看那些煤矸石。”
李轼随着吴能的手望过去,那山沟里头果真还有煤矸石,堆得像小山丘。就问:“这样差的矿还值得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