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同学少年
六、宁有种乎
他们各自忙着干活路后,游泳时已经很难碰齐了。吴能干活路的地方远,来得少了。李轼收工后,就在工地旁的江里游泳,来得也少了。方二和钟益生到得多点。
5月的一天,几个人都凑齐了,又摆起了城里最近动员下乡的情况。
吴能提到城里正在动员一些成分不好的家庭下乡,说他们大院中有两户人正面临着这种情况。
原本在岩顶上唱歌的方二,哼着调子走下来,听吴能摆这事,就说:
“又开始乱整了。领袖他老人家,把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太紧,让大家都不松活。不晓得他心头打啥主意。”
坐在水边岩石上的李轼没说话,他晓得这个情况。他们的街坊也有这样一户人家,前一段时间居委会正在动员他家,听说已经答应走了,大红喜报已经贴在门上了。这时,听见吴能问他:
“李轼,那年遇罗克写的《出身论》你看过吗,你是不是特别有感触?”
“你看过吗?老吴。”李轼以问代答,他想听听吴能这类人的看法。他正在看钟益生堆沙塔,钟益生正在沙地上使劲拍打沙塔。
“看过,我觉得写得很好,这个人有思想、有知识、文笔也很犀利。文章当时的社会影响很大,尤其是在许多出身不好的人中产生了很强的共鸣。我在我主办的那个《云水怒战报》上还转刊了,还加了编者按,说这是一篇有思想、有深度、有锋芒的好文章,值得大家一阅。”吴能一边说,一边在沙地上走来走去。
“老吴说得对头。我虽然是所谓的红五类出身,刚开始确实觉得出身好,有些优越感。后来也觉得这种观点站不住脚,我也看球不惯有些人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样子。我们学校的群众组织大联合时,就是因为老吴不是红五类出身,把他从勤务员中选下来了,反而把我选上去了。我还帮老吴打过抱不平,说老吴论资历、论水平都应该上。我还说如果老吴不上,我也不上,愿意与老吴共进退。结果也没有帮上忙。”方二说到这里,朝着吴能那个方向喊:“老吴,我没有乱吹吧?”
“是。方二说得没错。李轼,你不晓得,方老弟这人非常仗义。”吴能点点头,表示同意方二的话。然后转身走到李轼和方二面前。
李轼仍然坐在岩石上,从钟益生的沙塔上收回目光,望着吴能点点头:
“老吴,那篇东西我看过。当时我看后的第一感觉不是想文章如何,想的是这种事由来已久,就想到陈胜说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连古人都不信的‘血统论’,现代人还信奉,让人不晓得说啥好。结果就是受压的人一旦获得权力后,反过头来就会毫不客气地压制过去压制他的人,变本加厉,久之就演变成了历史轮回。至于文章,确实写得好,我是写不出来,有些东西能想到,却没有那个能力表述出来。真正让我感慨的是这个人特别有胆识,我尤其佩服他这一点。现在再回头看这篇东西,遇罗克批判的那些东西,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它的荒谬,并不需要有多高的思想水平。问题出在另一方面,当有人‘指鹿为马’时,附和的人不是不认识鹿,而是没胆量说是鹿。”
“李轼,你为啥这样说?我要是有这个水平,想到了我也敢说的!别的不敢吹,这个胆量我方二还是有的。老吴晓得,当年对立面组织开批斗大会时,我跳上台去,抢过话筒就说开了,硬是把他们的大会搅黄了。”
“方二,你那种搞法,都是所谓革命闯将的一贯作法,跟姓遇的作法不是一码事。你想想,比遇罗克思想见识深刻的人有吧,比遇罗克写作水平高的人也不会少吧,但在那种形势下,有遇罗克这种胆量的人就寥寥无几了。”钟益生虽然在堆沙塔,也听着他们摆龙门阵,这时他已堆好沙塔,加入到摆谈中。他晓得方二是一个有胆量的人,但他也晓得方二那种胆量是另一种路数,所以对方二的话不以为然。
“新中国成立后,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二十年下来,在公开场所老百姓说话是谨慎的了。单位上的人更是小心翼翼,害怕说话不符合形势,平时说话没啥事,运动一来,就会被人揪住算老账。文革之初,我父亲就劝过我要稳当点,那时我还笑话他,说你们就是**批判的那种知识分子的动摇性。现在看来也是经验之谈了。我也这样想过,我们固然是水平不济,但那些年长于我们的人,包括我们的父辈,他们中肯定有不少人是明白这种谬误的,之所以不说,无非是不想招祸罢了。”吴能觉得钟益生说得没错,自己虽然年长几岁,文革开始的一年多,也是跟着潮流乱滚过来的,后来才清醒了一些。
“老吴,你们感觉可能没有我深。讲出身,讲成份,讲阶级立场,这是******阶级斗争思想的一个小部分而已。很多年来我就有切身体会了,刚进中学我还是好学生,到第二学期就成坏学生了,就因为推行阶级路线了。所以说《出身论》批判的那些东西,不是所谓的别人在讲,而是从******提出阶级斗争理论后,当局一直在执行的政策。明眼人一看就晓得遇文的矛头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