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孟队员
果然,第二天童队长又早早来了。
童队长又把身子往那把藤椅上一靠,坐舒服后,就跟李轼摆起龙门阵。
李轼其实还是很同情童队长的。童队长原来就是农民,后来家附近有了煤矿,他到煤矿挖煤,干了十来年,调到一个国营大煤矿,转成正式职工,老婆儿女户口还在农村。大的儿子是初一学生,这次也下乡,算是回乡知青。童队长对李轼说:
“我也舍不得让娃儿回去,他比你还小两三岁,才16岁哇,原来以为读书后能在城里找一个工作,跟老子这下子又缩回去了。但这是**的号召,我们必须执行的嗦。这个没二话好说。”
看着童队长不苟言笑的脸,李轼心里说:这种号召有啥道理?哪个愿意去就让哪个去吧,干啥要强迫不愿意去的人也去。我自己为啥就不能作选择?但这层意思跟童队长是说不清楚的,在童队长的心中,领袖的话真是一句顶一万句的。他在心里觉得童队长这类人很可怜,脑壳长在别人的肩膀上,居然相信在一个国家里就只有一个人说的对。话说回来,童队长也许就是职责所在罢了,也许心里另有想法,不跟自己说罢了。这样一想,他不愿意跟童队长说下去,心想你爱说啥就说啥吧。
“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完成任务哇,跟老子我是为你好。说句心里头的话,你去不去跟我个人有啥子球关系?你去了,我回矿上挖煤,你不去,我回矿上照样挖煤嗦。”
接下来一周,童队长几乎天天来找李轼,一坐就是半天,把那些道理翻来覆去地讲。走时留下一地的烟屁股。李轼由着他说,不得已时就简单回答一句。
有一次童队长还带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队员,他介绍说姓孟。孟队员一身工装,很朴实,唯独脚上的一双三接头皮鞋锃亮,与童队长那翻毛皮鞋相比,透出时尚。
童队长仍然往藤椅上坐,那是在靠门的位置,透气些。孟队员坐在靠书桌的凳子上,那锃亮的皮鞋尖就不停地在点着,像在为一支进行曲打拍子。孟队员也是一根“烟枪”,他和童队长喷出的烟雾有时轮番在室内盘旋,有时一起在室内缭绕,引得李轼很馋,也只好忍住。
李轼看见童队长悠闲地把帽子取下来,放在椅子侧面,看着年轻队员。他明白孟队员要充当主力了。
果然,孟队员记忆很好,张口就给李轼背了一段最高指示:
“一切可以到农村去工作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地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童队长在藤椅上晃晃身子说:“小李,你看**说得多好嗦,一切可以去的知识分子都要去。我跟你说,农村宽得很哇,跟老子再去多少人都装得下。”
“童队长,你太抬举我了,我就一个初中生,离
知识分子还远得很。起码是中专生、大学生才算得上知识分子嘛。啥时候把我们升格成知识分子了?”李轼心里真觉得好笑,就说,“这都是**很早前说过的话,是农村搞合作化时候,是鼓励他们到农村去担任会计、技术员这些工作。”
“小李,**说的话,哪个时候都管用!”童队长晓得李轼在绕弯弯,直截了当地说,“跟老子下乡干啥有啥关系,只要下乡就要得。”
不等李轼回答,孟队员把烟屁股往地上一丢,脚尖停止了打拍子,一字一句地说:
“李轼,你说你不算知识分子,那就算是这样吧。我问你,你算青年吗?”
“这话啥意思,有啥算不算的,我就是青年嘛。”
“好!既然你也承认自己是青年,那你就看**是如何对青年说的。”
李轼一听就明白了,对方把自己绕进去了。从《**语录》发行于世后,他们这些学生基本上把******的语录背得滚瓜烂熟,毛选四卷本也整得同样烂熟,都是为了在辩论时作为“矛”或“盾”的。所以当年轻队员一说到这里,他已经猜到对方要背诵那一段了。他心想跟老子够阴的,果然,那年轻队员很麻利地背了一段语录:
“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么做标准呢?拿什么去辨别他呢?只有一个标准,这就是看他愿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行和广大工农群众结合在一块。”
这段话,李轼太熟悉了,可以说那时的学生都很熟悉,常挂在嘴边的。如今这话也套在自己头上来了,只是他现在对这话已经有自己的理解了,这种在特定时期说的话,不能永远行之有效。退一步,就算它有效,也只是一个标准,不是唯一标准。再者,跟工农结合形式应该是多样的,并非一定要背着铺盖卷下乡去。当然这些念头,不能跟对面的童队长和年轻队员说,一说就是大麻烦。
孟队员一背完,立即就盯着李轼问:“**的话不用我跟你解释了吧,你作为一个青年,是不是该立即下乡去。”
对方问话语气平缓,内容咄咄逼人。问话是在意料中的,李轼并不在意,心想,你不就是运气好点嘛,早几年没考上高中,又当了工人嘛,你神气啥。要不然,你也是知青,也该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