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国凝目仔细一看,发现肖均风手里的馒头还剩下大半块,上面沾满了污秽物。
很显然,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有人将那个馒头啃了两口后,嫌不合胃口,便扔进了猪食桶,结果被肖均风发现了,这才惹得农户子弟出身的肖均风大为光火。
邓安国心头一震,紧盯着肖均风右手上的那半块馒头,暗忖:究竟是谁扔的呢?肯定不是我,因为刚才开饭的时候,我正从梦中返回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炮战,又不大可能是陈瑞或者别的战士,因为连里几乎是清一色的农村兵,很多人从军的初衷都是为解决温饱问题,自幼食不遮体,食不果腹,对粮食的深厚感情是不言而喻的,不可能有人昧着良心做这等事,更何况,军事训练强度这么大,体能消耗这么巨大,绝大多数战士还担心吃不饱,那可能会浪费粮食。
忖思间,他的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姗姗来迟的刘明光在他的旁边站定,侧头一瞧,见刘明光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显然也是满头雾水。
刘明光用胳膊肘一碰邓安国,小声问道:“副连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邓安国把脸一转,悄声道:“自己看吧。”
刘明光心里很不舒服,皱了皱眉头,透过人丛缝隙,仔细看去,只见肖均风用左手拍了拍心窝,右手挥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声音略带哽咽地道:“弟兄们啦!我们当中除极个别人是城镇籍士兵外,绝大多数人跟我本人一样,都是从穷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农村娃,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啦!如果我们就这样把白面馒头往猪食桶里一扔,对得起他们一年四季在庄稼地里的辛苦劳作吗?“
言及此处,他又忍不住挥袖去抹溢去眼角的泪水,神情由愠怒渐渐变为愧汗。
嘴唇翕动两下,他又凝重地道:“弟兄们,我再请你们好好想一想,咱们来当兵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这样拼命训练杀敌本领,拼命折腾自己的肌肉和筋骨又是为什么?说大一点是保卫祖国,抵抗外侮,说具体一些,还不是为了让家乡的父老乡亲能够安居乐业,我们在这里站岗值勤,起码能使我们的父母在地里劳作时不被鬼子的飞机炸,兄弟姐妹有机会多读上几句书,不会像八年抗战那样流离失所,不得安宁。“
稍顿,他咬了咬嘴唇,语气更加凝重地道:“我知道,很多同志来当兵,来边疆吃苦,不是纯粹出于一腔热血,不是单纯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奉献青春,只想穿几年军装,吃几年皇粮,锻炼几年身子骨,碰得着机会跳出农门更好,运气背的话,继续回家面朝黄土背朝天也不算吃亏,起码身子骨更加结实了,自力更生不是问题了,就算只为这么一个既现实又简单的目的,我们也一定要清楚地认识到,我们身上穿的军装,吃的皇粮,盖的背子,都是老百姓用汗水和劳动换来的,国家发给我们的每一分钱的津贴或者工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我们都必须倍加珍惜,没有任何理由,更没有任何权力和资格去浪费,不然的话,我们不但不配人民子弟兵这个光荣称号,甚至在我们父母兄弟姐妹面前,都愧为他们的亲人……”
肖均风越说情绪越激动,言辞越激烈,邓安国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脸颊不知不觉开始发烧,仿佛那个馒头是他扔进猪食缸里去的,肖均风也好像是在严厉地斥责他邓安国一样。
邓安国虽然自幼衣食无缺,没在农村呆过,也无法去想象贫困农村那恶劣的生存环境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他和农村兵一起摸爬滚打的时日已不短,已然探悉出农村兵对粮食有着如同父母一样的深厚感情。跟众多农村籍士兵和农村出身的干部军官相比,邓安国无论容貌、才智、学识和军事素养都是矫矫不群,唯独在勤俭节约这个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上,他可就远不及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