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电话另一端传来隐约而嘈杂的声音，然后传来布坎南苍老发闷的声音。他说话的声音仿佛地中海上那样闷热潮湿的咸涩海风，那里隐隐埋藏着白色帆布与木桶在时光的掩埋后陈腐的味道。他的呼吸也一如既往的粗重，同样如同在电话另一端卷起的一场季风。
“这条线路好久没用过了。”
“应该是，至少我不觉得有人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从你养父那一辈之前就有了，不知为什么就一直没人知道，政府的城市规划也似乎永远没考虑这一块地区以及这个废旧的厂房。很奇怪。或许人们根本就看不见这个地方，或许看到的是些别的什么东西，总之是那种无心探访而百无聊赖的。”
“或者他们看到一片虚无的东西。”
“嗯，有可能。”
联络线上突然一片沉默。并不清晰的线路在寂静的声音里发出轻微的爆响来，仿佛近距离听到无数针线一根根被切断的声音。
布坎南在电话另一端似乎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然后才又开始说话，“我之前的到了一个坏消息。”
“有多糟糕？”
“莫德雷德传来消息，他说王五死了。消息还不能太确定，莫德雷德那小子在电话另一端说的很含糊，他周围声音似乎很嘈杂，他说的有点着急，而且自己挂断了电话。”
“他怎么说的？”
“‘告诉兰，王五死了。’”
“什么？”
“这是他的原话。之后电话就断了。之前他说他在一个废弃了的码头上，周围被淹没在巨大的暴风雪里。”
“西城最近出现过暴风雪？”
“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很奇怪，很有趣。”我默念着。电话线路里又变成一片空白，我和布坎南停留在听筒的两端，隔过漫长的黑夜和距离，倾听着电话听筒里传来恍若一根拧紧的绳子被拉扯着即将断裂时的细碎响声，或者是尘封了百年的骨节重新转动时那些“咯咯”的声音。
“你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布坎南在电话另一头问我。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他站在他家客厅里不住渡步的声音。
“战争又要来了。”我说。周围黑暗的空间里涌动着寒冷的风，里面夹在着许多枯烂的树叶。
“是的。首先出现在布里奇和西斯庭家族之间。”
“你要怎么做？”
“布里奇家族以毒品产业起家，打垮他们必须要从这一方面入手。显然，他们其他的业务在家族总收益里所占的比例几乎无关痛痒。他们与西斯庭家族靠赌场、银行和高级酒店起家不同，他们的整个链条涉及到一连串跨国境的利益，涉及十分复杂，想要下手十分困难。但是任何一环的崩溃都会导致整个产业链出现问题。我们只要控制这其中一环，或者多环更好，这样布里奇家族在毒品生意上的利益自然大幅缩水。而且如今的政治-风-向是这样，这些违法生意的成本大大增加。”
“所以你为了控制这些毒品交易，就让莫德雷德去找了王五。”
“没错。虽然不清楚这个人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当然这点你肯定比我清楚些，但是他是在整个东方产地方面一个重要的棋子——”
“王五这个人我见过一次，那次会面西城港口。只是五分钟的短短交谈。他完全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标准的东方人面孔，口音很怪，到像是人说话的声音在长长的甬道里折返过多次，再从出口涌出去时已经变形了的嗡嗡声。对于他的地位我并不知道太多，只是他绝对是整个东方交易的关键。”
“但是莫德雷德传回来消息，说他死了。”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莫德雷德那小子倒是之后就没有消息了，说不定他才死了。”
“说不定。”
第三次沉默。
外面呼啸凛冽的冷风铺面而来，那些落叶在天空里纷纷扬扬。
“喂，你说上一次战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布坎南停顿了
“你说哪次？”
“让我做到这个位置上的那次。”
“整整九年。”
他沉默了良久，我永远忘不了他在那天透过电话线传来的那声叹息，仿佛翻越漆黑洞穴，却又走投无路的一声风吟。“原来这么多年了。或许我们都会死的，死在这场战争里。”
他说，人生本身就是一场艰难的战争。
我仿佛可以想象处在他巨大的宅邸里，手里握着电话的布坎南眼神中倒映着外面冰冷的月光，或是头上水晶灯折射出来的光线碎片。寒风掠过一扇扇灰蒙蒙的玻璃，外面老树上猫头鹰发出几声长鸣。布坎南望了一会儿那只猫头鹰。他的眼神逐渐变成了仿佛刚刚降下的凛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