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我只希望监狱的一切能回复到两年前,让我在付出后,一年能得到两个表扬,或者,我愿意劳动再累一些苦一些,只要一年能得到两个表扬。为了这,我一如既往地努力着,每天我是第一个起床,第一个整理完内务,第一个在监舍门外等待出工的,到了工地,码台的人一般要等上十几分钟,才能等来水坯,其他人这时不是四处弄吃的喝的,就是坐在自己的破板凳上聊天,而我一定是拿起扫帚扫巷道,做准备工作。码台时,我严格按要求做到轻拿轻放,疏密适当,我敢说,我码台的质量绝对一流。遇到不会码的新犯人,我总是主动帮助他们。做到这些,我就是为了能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表扬。可是,表扬好像已经与我绝缘了,我原来得的第三个表扬也作废了,现在我一无所有。我找过指导员,找过队长,找过差不多中队的每一个干部,可他们要么是爱莫能助,要么爱理不理的。没文化的老刘干部还说几句安慰我的话,他说干部知道我的表现,可干部也有干部的难处,监狱都这个样子了,谁又能奈何?末了,他还说:“这就是你做了错事的代价啊,你说那周扒皮再坏,也不至于死吧,可他还不是死在你们手里?他上哪儿说理去?你的那个叫良友的同伴,也不至于死吧,可他不是也死了吗?你还在这里好好地活着,你还年轻,就是一天刑不减,你出去时,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做事的年轻嘛。”抽了口烟,他接着说,“不说你了。你就说我们吧,这是干的什么工作啊,都干了几十年了,现在不光子女的工作没着落,自己的工资都靠不住,连生活都成了问题。我们找谁说理去?”
想想也是,这监狱,不光犯人一肚子委屈,连干部也是一肚子委屈,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得知我又没表扬后,码台组的所有人都笑话我,他们说我就是那种自己笨,还以为天下人都跟自己一样的笨的人。我从小就听不得人家骂我笨,要是换在过去,就为这句话,我都有可能和他们发生摩擦,但现在,我以为人家是正确的。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做事也无精打采的。我想请假,但干部不让,我只好恹恹的来到坯场,看着空旷的天地发愣。
人是靠精神支撑的,精神一垮,问题就来了。这话一点没错,最近,我开始出现头晕的情况,开始是两三个月一次,但这几天,连着出现几次了。今天起床后,竟然直接倒在厕所里,多亏了陈天才把我背回监舍。干部见了后,让我休息半天。这是我坐牢以来,唯一的一次病休。
陈天才不知从哪里弄了点白糖,给我泡了杯糖水放在床头。该出工的都出工了,那十几个不出工的家伙聚在晚上集合开会的学习室里看电视,他们把声音开得大大的,在看一部美国大片,吵得我睡不着。睡不着我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可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不受控制地转着。我情不自禁的想着自己几年来的一切细节,想从中发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可脑子里一团糟。原本,我怪干部执法不公,但听了老刘干部的话后,我觉得其实干部也无可奈何。那么,我该怪这些新贵们吗?为自己着想,利用关系给自己谋点好处,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他们又不像猪三那样作恶多端。怪这个社会吗?全社会都在歌颂改革开放,现在的政策显然更得人心,我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想来想去,眼看到了中饭的时候,我觉得还是那句口头禅说的对:谁叫你犯法坐牢的?
下午,我来到坯场。大家都关心我,争着帮我码台,我知道这是因为平时我帮他们最多,而且我是大家公认的好人。但我还是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我得自己动手,要不,一个人坐着会更难受。休息的时候,陈天才说:“******,早晚会把命丢在这里的。也怪你,当初都出去了的人,还回来找罪受干吗?”
我知道,陈天才不过是图嘴巴快活,但这话一出口,沉闷的坯场立即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老子要是有能耐,现在就走人,省得吃力又受气。”
“得了吧,就你小子,连小猪都比你跑得快。你还走人,丢人差不多。”
“你小子说谁呢?老子怎么丢人了?你不丢人,当新贵去啊,跟老子们扎一堆儿干吗?”
“莫扯蛋了。槽里无食猪拱猪,还是想想怎么过的快活一点,把精神养到出去的那天吧。”
“出去,一个表扬拿不到,得等到猴年马月?”
“就这猪狗不如的伙食,再好的身体也得给熬垮。一甲的身体好吧,现在怎么样?”
“老子要是长了翅膀,就飞出去。出去快活一天算两个半天,也是人过的日子,现在算什么啊?”
扯了半天,又扯回来了。我没有和他们斗嘴,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了。也许,他们是对的,一直以来,我都太天真了,我总以为什么事都有既定的规矩,只要你努力,总会有回报的。现在想来,这想法是典型的学生想法,以为只要努力学习,成绩一定会好。从我这十多年的经历看,事实上,已经证明这是个伪命题了,只是我刻意地回避它而已。当初,我那么拼命打工,可就是拿不到工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