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钰走后,严冬正式来临了。接连数日,山里都下着雪。早晨起来,宫人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房顶的积雪和冰凌,以免雪落下来砸着贵人。
韦皇后终日足不出户,除了泡汤池,就是同圣人一道打牌看戏。
圣上老了,冬天对于他来说,一年比一年难熬。因为有温泉地热滋养着,他还不至于生病,可精力已大不如从前。他时常打盹,迷迷糊糊的,有时候还认错人。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在变。
丹菲有时候看着圣上老态龙钟的样子,觉得他似乎活不了几年了。韦皇后显然想得和她一样。于是温王时常被召进宫来陪韦皇后说话。韦皇后其实也并不想和他培养什么母子之情,见他也无非是想确认他依旧温顺听话罢了。而温王也确实不负自己的封号,虽然年纪见长,性子却依旧温吞老实。
也不知道是否和崔景钰的离去有关,整个宫廷在这个冬天都显得有些消沉。名媛们在宫宴上无精打采,宫婢们也总显得很疲惫。丹菲情绪也不高,想到明年开春就能出宫了,心情才会轻松些。
于是,冬日越发显得阴沉又漫长,就像一条走不到尽头的泥泞路。丹菲赤足跋涉,孤身一人。
她偶尔也会梦到崔景钰。
梦里,她站在高高的城门上,俯瞰大地。天地间一片雪白,崔景钰单人单骑,披着猩红的狐裘披风,背对着城楼,渐行渐远。
丹菲忍不住大喊他的名字。
崔景钰似乎是听到了,勒马回首眺望。
就这一瞬间,风雪大起,吹散了她的呼声,也掩盖住了他的身影。
丹菲惊醒过来,一身汗,胸口仿佛压着巨石,喘不过气来。
她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是舍不得崔景钰走的。
两年的相处,已经让她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他却总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那个挺拔高大的身影就仿佛一堵坚实可靠的墙,支撑着她,替她遮风挡雨。她知道不论自己承认与否,内心已对这个男人有了一份难以估量的依赖之情。
那份感情甜美而充满诱惑,却也让她自己都琢磨不透。她天不怕地不怕,却在情之一事上拘束住了手脚,怯生生的不敢往前。因为她没经验,也因为她输不起。
崔景钰是那么遥不可及。世家豪门,公子如玉,大姓名门闺秀的深闺梦中人,好比水中月,梦中花。只是就算是水镜花月,也已有了主。丹菲有她的底线和自尊,不会低到那一步。
于是,所有失落和遗憾,也只有压抑在心底了。
腊月中旬的时候,帝后才启程返回大明宫,准备过年。也是这个时候,丹菲听说孔华珍也离开了长安,返回山东老家了。
关于崔孔两家退亲的消息甚嚣尘上,宫人们都在议论,是崔景钰之前受伤,伤了根本,孔家才退亲的。又有说是崔景钰失宠,孔家就悔了婚。各种流言都充满了恶意的暧昧,十分不堪。
段义云进宫看丹菲的时候,给她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这门亲事确实是作废了。”段义云带了消息进宫,“景钰走得匆忙,走前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也才知道。听崔家大郎的意思,景钰似乎心中另有所属,退亲就是为了娶那个女子。我同他这么熟,却也不知道他何时有了心上人了。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绝色女子,竟然能让他退了孔家的亲事。这下孔氏一派的人对他印象更坏,那些学生文士这些日子里可没少编排他的闲话。”
丹菲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位神秘的薛意如。薛氏艳名远播,必然是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而她身份卑微,当然不能嫁进崔家为妻。估计崔景钰也舍得不让她做妾。
到底怎样一个美人,能得崔景钰这样清高孤傲的人的专注的爱情?
定亲后,段义云进宫的次数就明显增多了。他如今领着右龙武军将军一职,出入宫掖十分自由。
丹菲同段义云认识数年,以前一直因为身份有别,交往不多。直到现在,他们才算是认真地亲密相处,了解彼此。
“你怕鹅?”丹菲噗哧笑,“堂堂忠武将军,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汉子,竟然怕鸭子?”
“别笑。”段义云努力严肃道,“若你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被两只鹅追着跑,你也吓破胆。你看我额角这里,就是当时被鹅啄出来的伤,现在还留着痕迹呢。”
“也是。”丹菲道,“农家都养鹅看家护院呢。”
段义云面孔俊朗,有着刀锋磨砺的坚毅,额角发际线处,一道泛白的伤疤隐藏在头发里。
“伤口不小呢。”丹菲抬手轻轻摸了摸。
随后,她的手被温暖的大手握住。
段义云低下头,轻柔地吻了吻她冰凉的指尖。
“冷吗?”
丹菲摇了摇头。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烧着地龙的屋檐下,十指相扣。丹菲感觉到难得的宁静和放松,她今年似乎特别怕冷,总是有点惶惶不安。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段义云在她身边,像是如旭日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