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雨下个没完,细细绵绵,天空就像一张拧不干的帕子。牛毛般的细雨连成一片,犹如一张灰白帷幕,将长安城笼罩住。
一队披甲执锐的金吾卫士兵整齐划一地冒雨前行,皮靴踩踏下溅起高高的泥水。沿街坊内的人家听到了这阵不详的脚步声,都心惊胆战地关紧了门窗。
“不知道又抄了哪户人家呀。”
“昨日不是才抄了赵家?”
“这些日子来,都抄了十来家了。作孽呀……”
“嘘——”
厚实的大门被冲破开,士兵如水一般涌入。
昔日华丽精致的宅院里顿时响起人们惊恐的呼喊大叫。仆从和女眷们慌乱奔走,再被士兵抓捕驱赶着关了起来。那些精美而华贵的字画器皿和金银珠宝被装在一个个大箱子里,摆放在了屋檐下。
韦敬由属下带路,走到了书房门口。书房门大敞着,两个白色的身影悬挂在房梁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苍天呀——你倒是睁睁眼呀——”华服妇人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母亲……”
“夫人……”
一众女眷和孩子哭得东倒西歪,满脸绝望。
“你们韦家不得好死!”妇人破口大骂,“我等着看你们遭报应的那一天!”
“老婆娘还是省口气多活几天吧。”韦敬讥笑,大手一挥,“留人抄家。那几样东西,直接送去上洛王府!”
士兵们洗劫一番,而后退去,留下满地无人收拾的狼藉。
崔景钰下了马车,推开为他打伞的侍从,冒着雨快步走进酒馆之中。
雨天生意冷清,酒馆中只有几名常客在。胡人乐师心不在焉地拉着琴,幽幽曲调里诉说着绵绵的思乡之情,引得酒客黯然伤神。
“少小离家,至今已有数十载。一身荣华尽褪去,方能心平气和地放下功利之心,重归故里呀。”
酒馆僻静的一角,桌上摆着简单酒菜。一位长髯老者斟酒自饮。
崔景钰恭敬地朝前辈一揖,方提袍入座。
“魏相已定了离京日期了?”
“老夫如今已遭贬谪,不再是宰相。崔中书称呼错了。”魏元忠含笑道。
崔景钰自嘲一笑,道:“是晚辈糊涂,魏公莫怪。晚辈自罚酒水谢罪。”
魏元忠神情极平和,道:“听闻今早,韦敬率兵抄了裴府。裴公自尽了。”
崔景钰握着酒杯,半晌道:“晚辈有愧。”
“不是你的错。”魏元忠道,“老夫知你已尽力。我能去官离京,而不是被作为前太子一党抄家关押,就多亏你多方游说。孙成他们四、五人能逃脱抄家灭顶之灾,得以离京回乡,亦是你从中斡旋的功劳。你一人之力有限,救不得每一个人,也是情理之中的。老夫还当谢你援手之恩。”
崔景钰忙谦逊道:“公乃国之栋梁,忠心昭昭,如今遭奸人所陷,方蒙受冤屈。如今朝中乌云蔽日,风雷激变,公离京才安稳一些。待将来时局平定,再求转机。”
魏元忠目光赞赏地看着他,缓缓点头道:“老夫避祸而去,肃清朝廷的重任,便落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肩上。辛苦了。”
崔景钰站在窗前目送着魏元忠的马车远去。
窗外一阵疾风,雨雾扑来,打湿了他英俊削瘦的面颊。紧锁的浓眉下,双目沉沉,眸中映着蓝灰色的天空。
“娘子,姚氏带到了。”小宫婢打着伞,将一个宫婢领了进来。
姚云英依旧穿着掖庭杂役的粗布宫服,见了丹菲,两眼涌出泪花,就要下跪磕头。
丹菲一把扶住了她,笑道:“来了就好。之前听说废太子的兵冲进了掖庭里,十分担心你的安慰。”
“我同几个女孩躲在井里,倒是没事。其他不少宫婢不是受伤,有的还被**……”云英摇头,不想再提此事,“我倒是事后听说你救皇后受了伤,担心了好一阵。你的伤重不重?”
“一点皮肉伤,早就好了。”丹菲笑道,“如今含凉殿中缺人手,我就将你调了上来。你若是做不惯,只管和我说,我另外给你再安排。”
“这样就极好。”云英道,“我虽不及你有勇有谋,可也不打算在掖庭里蹉跎终身。你若需要我帮忙,我义不容辞。”
丹菲松了口气。
“娘子,”小宫婢又道,“杨氏带到。”
云英还不清楚杨氏是谁,就见萍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三个人都经历了一场浩劫,好不容易重逢,全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平安活着就好。”萍娘年长,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富贵都是险中求来的。阿江真是将门虎女,巾帼不让须眉。我同阿英跟着你,当你是个主心骨啦。”
云英如今已经知道了丹菲和萍娘的秘密,自然热血沸腾地愿意参与进来,为父报仇。丹菲身边也确实需要云英的帮衬,萍娘则可出谋划策,并继续负责联络宫外。三人彼此信任,配合得当。
“那贺兰奴儿,你打算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