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赤喾面色发白,易水寒便知道赤喾被他家的陵墓给吓着了,便淡淡说:“那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当时我家是罪臣,原本葬身之处都不会有,但先皇允许我凭自己的能力找一个墓地安葬他们,我便找到了哪儿。”
当时的易水寒身无分文无权无势,要找一个能够安葬他们易家百余人的墓地确实很难,不知当时他是怎么找到的,赤喾心想。
易水寒继续说:“当时我没有一点儿办法,只能去求原先日日跟在我身后巴结我的人,可那些人都避之不及,视我如瘟疫,我只能挨家挨户的求,大部分的人都不理我,当然,也有人搭理了我,却是羞辱我,要我跪下,只要我跪下了,他们就会给我银子,让我有钱买墓地。”
赤喾并不知道易水寒受过这样的苦,他突然有些理解易水寒对于权利近乎执念的行为了。
对于曾经的易水寒来说,前几日还是炙手可热的权臣爱子,过几日就是过街喊打的罪臣之子,原本对他低声下气阿谀奉承的人也变得盛气凌人肆言詈辱,这叫从小就被宠溺的易水寒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赤喾想伸手拍易水寒的肩来安慰他,但手刚刚抬起一点儿便停在半空中,最后又缓缓放下,赤喾苦笑,他并没有什么能力去安慰易水寒。
易水寒瞥见来赤喾的举动,让他想起赤喾第一年来剑阁城时的样子,他们就站在这里,剑阁城的城阙上,那时候的赤喾还没有经历什么挫折痛苦,所以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如暖阳一般的笑容,让易水寒不肯直视。
那时候的赤喾,总喜欢伸手拍他的肩,易水寒却十分厌恶赤喾这样做,第一,若赤喾拍他的肩,他就会想到他和赤喾之间的身高差距,第二,他并不需要赤喾来安慰他。
现在的赤喾却不会了,他的脸上没了暖阳一般的笑容,也不会再伸手拍他的肩膀了,甚至不会说一些激励人心的话了,那时候的赤喾总是喜欢对着他说些鼓励的话,就像生怕他活不下去了一样。
善良到了愚蠢的地步,也怪不得会喜欢墨歌了。
总是用自己善良的想法来忖度别人的心思,他以为他放弃了天下,皇上就会同样的放过他们,别人对他好,他就会加倍的对别人好,不管对方对他好是否有目的,就如自己。
他并没有对赤喾多么忠诚,若不是洪都王的原因,他早就暗中谋划夺了赤喾的兵权,曾经的他甚至想过要杀了赤喾,夺走赤喾的一切,最后还是因为洪都王的原因而放弃,一直到现在,他对赤喾都没有对洪都王那样忠诚,可赤喾却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
在赤喾心里,自己是他非常要好的朋友吧,虽然自己从来就没有这样认为过。
易水寒又想起那日,他用叶子吹《易水送别》, 赤喾却用叶子吹《击筑歌》,那是高渐离和荆轲在燕市上一起合奏的歌曲,他们相互娱乐,不一会儿又相互哭泣,身旁像没有人的样子,互相引为知己。
赤喾吹那首曲子的目的就是想要引易水寒为知己,那时候的易水寒却觉得可笑,因为在易水寒眼中,荆轲这个知己,并不值得高渐离隐忍负重,为故人遗志不惜拼命刺杀秦始皇,最后命丧黄泉。
赤喾从开始就想把易水寒引为知己,易水寒却总是把自己封闭,然后隔岸观火般冷笑着观察赤喾的一切举动,瞧不起赤喾的某些行为,就像瞧不起荆轲一样,觉得自己并不会成为高渐离,不可能为赤喾肝脑涂地。
谁知,他如今还是为赤喾费劲了心思,却还是没有把他推向制高点。
果然,荆轲就是荆轲,成不了什么大事。
太长的沉默,赤喾脸上的苦笑维持了许久,再也坚持不住了,于是放松唇角,淡淡问:“那你跪了吗?”
“你猜。”易水寒不明意味的笑,兴致勃勃的看着赤喾说,眼里都泛着光。
赤喾猜不到,易水寒太过高深莫测,而曾经的易水寒他更不懂,骨子里都是傲气的易家大公子,会咽得下那口气,跪在曾经匍匐在他脚底下舔鞋的人身前吗?
赤喾于是说:“我猜不到,你说吧。”
易水寒觉得无趣,便转头看向晴空万里的天空说:“跪了,当然跪了,为了易家百余人死后有安身之处,我二话不说就跪了。”
赤喾点头,若不跪,易水寒是没半点钱买墓地的,看样子,倒还要谢谢那些给钱的人。
“你是不是在想,要谢谢他们?”
赤喾惊讶抬头望着易水寒,只见易水寒双拳握紧,青筋全爆,似乎回忆起什么极不痛快得事情。
“他们确实给了我钱,却只给了几两银子,就连买包裹易家人的草席都不够,更何况要安葬百余人的陵墓。”
“那你怎么办?”赤喾想不明白易水寒当初是怎么做到买下一个山头的,就算地方再差,也要几百两银子。
“我当然也不甘心,问他们怎么才这么一点儿,他们却告诉我,说我不是会赌吗?赌技还很强吗?就用这些银子做本去赚陵墓的钱啊。”易水寒的双拳稍稍放开,赤喾却觉得曾经那事并没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