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连日无雨的南京就像落在了一座火炉里,被炙烤的了无生气。军帐中的李信挥汗如雨,身上仅仅着一条单裤,也早就被汗水打的透湿。在这个年代可不是二十一世纪,为官者是要讲究仪容的,就算再冷,再热按照礼制该穿的衣服一件不能多,一件也不能少。
但是这江南的天如果不下雨就和下了火一样,让人连处理公文的精神都提不起来。李信哪里还会顾及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规矩,反正这是三卫军的军营,是他的一亩三分地,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不但如此,他还发下话来,天热过甚所有午时之后应有的操练一律取消,直至过了伏天再行恢复。这道命令得到了全体将士的一致欢呼。但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建奴降人李达竟是其中之一。
“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是李达有所建言时的开场语,李信几乎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那就别讲!案上有凉水刚刚浸的酸梅汤,你自去解暑,再聒噪几句,还嫌本帅的火气小吗?”
李信从他一进军帐,微微皱起的眉毛和不以为然的表情里就看出来,这货又要拿自己光膀子处理公文来说事,无非是衣冠不整辱及政事之庄重等等,纯属狗屁道理。但如果在这个话题上较真,李信说不过李达,只好让他去喝酸梅汤来堵住他的嘴。
深井水刚刚浸上的酸梅汤在这等火热的天气里,无论是谁都难以抵挡其诱惑。李达抿了下嘴,拿起陶盆中浮着的木瓢,舀了一碗咕咚咕咚转眼下肚,犹自觉得不解署,正犹豫着是否再舀一碗来喝时。只听李信道:“不必顾虑,敞开了管够喝!”
李达这才又舀了一瓢,咕咚咕咚喝下去,真是酣畅痛快无比,浑身的暑气瞬间被清扫一空。喝足了酸梅汤以后,李达又旧话重提,“镇虏侯不让在下说,在下思量一阵,也还是要说。大不了说完了以后,在下自领处罚就是。”
听到李达如此说,李信心头连连苦笑,就连这几大碗酸梅汤都没能买通这聒噪的李达,仍旧挡不住他的聒噪。念及此处,不禁暗叹一声,想说就说罢。
果然,李达也没等李信回答,就自顾自的说起李信的衣衫不整来,“……如果此事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知了去,又要借此弹劾镇虏侯,不是徒然添乱吗……”
李信哪里会怕文臣弹劾,他自领兵以来被弹劾的还少了吗?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嫌咬,如今早就在虫吃鼠咬中锻炼出了一副铜皮铁骨。
只是李信默不作声,那李达却大有不达目的不闭嘴的尽头,害的李信暗自腹诽,你李达不过是关外蛮夷,怎么比我这皇汉还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真真是奇了怪了。但他可不想将这心里的腹诽之言说出来,让李达难看,毕竟李达做这些事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虽然聒噪了一点,但总归不能为这点小事伤了人心。
李信又开始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一扫眼正瞧见他捧进来放在案上的厚厚公文,于是指着这一叠公文问道:
“今日可有西面的军情?”
这西面的军情,所指正是米琰与张石头在江西的战事。自从九江大捷之后,一路收复南昌,江西的战局似乎就陷入了一种僵局,每日军报都是无大战事,仅仅偶有接触,俘获探马奸细,这等无关紧要的军报。
此前李达还曾抱怨前方米琰和张石头进展缓慢,不甚用心。但李信深知掣肘指挥遥控的利弊,硬是按住了军中的这种情绪,没有干预江西战场的战局。
李达正说的唾沫星子横飞,忽然听李信提起今日军报,这才一拍脑门赶忙紧走几步来到案前,从哪一摞厚厚的公文中抽出了一份,放在李信面前。
“险些忘了这件大事!江西战事有了变化,淮王溃围而出,经由抚州、建昌已经窜入福建建宁!”
淮王溃围而逃了?李信目光一敛,若有所思。李达却一扫之前的激动,似大有深意的说道:“今日在下才知米琰和张石头为何迟迟不向饶州合围,原来等的就是这一计驱虎吞狼!”
驱虎吞狼之说让李信怦然心动,福建没有朝廷边军,卫所军早就烂的不堪用,唯一能与淮王叛军对抗的只有郑芝龙麾下的兵。但郑芝龙的兵基本都分布在沿海一带,像建宁这等远离大海的府县,只怕郑某人也是鞭长莫及啊。
就谋略而言,这一招用的漂亮。但就本心而言,不管什么谋略最终遭殃的还是被卷入战火的无辜百姓,不过李信很快就调整心态,三卫军如今的处境已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正如已经箭在弦上,他能做的只能是向前再向前,最终只有权力在手,他才能施展肚子里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设想。
有了这一番计较,李信的心态反而平静下来。
“这封战报立即交付政事堂,再誊抄一份,报与南直隶巡抚衙门!”
这种敏感至极的军报绝不能拖延,必须立即上报,否则拖延个一时半刻都可能招来风言风语。李达点头应下,便来到李信左手边为他专门设置的桌案前坐下,动手研磨,一时间也忘了聒噪李信衣冠不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