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双财撕心裂肺喊了一声之后,就连城上的其他治安队队员都发现了城下的异样,这一回流贼所驱使来填城的竟是本乡本土的百姓,其中不乏城上之人的亲友。一时间竟闹的人心惶惶,很多人再无心守城,甚至情绪激动的要阻止执行军令进行弓弩连射的三卫军军卒。
李信心头一沉,他顶住了巨大的压力,下令射杀一切威胁东昌府城安全的人,可到头来还是差了流贼一成,对方最终使出杀手锏驱使本乡本土的百姓,便立时使城中军心出现了动摇。
暴雨雨势渐收,继而转为中雨,眼看着竟有持续下去的势头。李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试图将城外情形看的更清楚些。奈何雨幕朦胧,放眼所及之处,除了遍野的大雨,便是流贼与流民,而在漫天漫野的灰黄主色调下,两者的区别,李信陡然竟觉得,实在难以区分了。
为了安抚城中百姓的情绪,李信只好下令停止弓弩射击,坐看城外百姓提土填城,只是在大雨的冲刷下,起高的速度要远比之前慢了许多。很多百姓没等弓弩射杀,便因为冷饿交加而倒毙,随着时间的推移,倒毙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最终在天黑之前,所有提土填城的行动都停止了。留在这一片天地之间的,除了残破的夯土城墙,便是城外稀稀拉拉的尸体,任由大雨滂沱。
眼看着天色黑透,雨势仍旧没有变小的意思。城上的军卒在李信的授意下开始实行轮换制。城下也早就支起了连片的棚子遮风挡雨,棚子里则是一口口大锅,锅下柴火正旺,锅里则热气腾腾,满满都是熬制的生姜水。冒雨轮岗的军卒下得城后,便挨个痛快灌上一碗,以驱湿寒。
亲兵端来的姜汤已经放凉了,李信混不在意,一双眸子出神的投向外面漆黑一片的虚空。张方严受了风寒,已经有些低烧,老头子毕竟年逾古稀如何能禁得住如此折腾?其实,他更担心的是,眼下已经过了十月,正是大雪封冻的前夕,今夜的气温已经能明显感觉的陡然下降,大雨若再持续下去,没准就会转成大雪。一旦起了大雪,便意味着不知又有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要面临着死亡的考验,而这种考验最恶劣的后果就是,将百姓们推到了流贼那里。
还有一点,一旦大雪封冻到来,大运河便不能再行船,张方严能否禁得住陆路的颠簸劳顿,又加上身染风寒,恐怕没等到达南京就得挂在半路上。至于,南边的周延儒能否如期到京,李信才懒得理会,他永远不倒才好呢。只不过,他心底里还有着一个大大的疑问,那就是以朱由检为首的大明朝廷此刻在做什么,山东形势败坏如斯,可以想见河南之于更甚,那么究竟是各地方官隐匿不报,还是朝中本就反应缓慢?
大雨接连下了两天两夜,李信坚持不下城墙,一直住在敌楼之中。第三天清晨,李信醒来便觉屋子里格外阴冷,直到推开底楼直觉被强烈而刺眼的阳光晃的难以视物。待好半晌才适应了外面强烈的光线,入眼出竟是漫野的白茫茫一片。
“大将军……”亲兵的声音忽然响起,居然激动的有些发抖。“流贼,流贼撤了,撤的干干净净!”
李信大惊,派出侦骑斥候,得到的回报果然是流贼已经撤了,方圆五十里内没有半个流贼。只是他们撤走之后在东昌城外留下了大批无所适从的流民百姓,随着冬季的到来,等着他们的将是严寒的残酷现实。而东昌府城中的粮食物资根本就不够,赈济和收容这数万难民。李信来不及思考流贼突然撤兵的原因,便被灾民事缠的焦头烂额。
其实,流贼在占据优势的时候撤兵无外乎两种可能,一为内乱,也就是他们的内部出现了问题,不得不走。二是朝廷派来了援兵,留在自感腹背受敌,于是仓皇撤走。
左思右想之下,李信陡然醒转,自己一直着意经营北方边境,而这黄河以南则几乎没有任何渗透,而今骤然南下,情报不畅,这才导致了两眼一抹黑的尴尬境地。看来等稍稍安定之后,情报工作必须南北并重,至于调谁过来,自然是非黄胜莫属。
“在下米琰见过镇虏侯!”来人是米琰,李信大为奇怪,此人随船南下重伤未愈,如何今日竟挣扎着上城了?想来必有要事。果然,米琰刚见面就开门见山。
“米琰敢问,镇虏侯打算长久经营东昌府城这弹丸之地吗?”
李信大讶,否定道:“东昌四战之地,物资匮乏,人口稀少,断不适合长久经营!”
“既然如此,东昌民贼已去,镇虏侯为何仍迁延于此?放眼天下,太原虽好,只怕朝廷容不得将军再回去,只这东南金陵倒是一派好气象!”
经过米琰的提醒,李信猛然醒悟,自己的确在东昌府迁延 日久,一旦身陷进去,恐怕想再脱身便难上加难了。只是这米琰如此言论,倒不像是个忠臣孝子该说的话。李信暗道此人思想一向偏激,自从受伤之后,看来比从前更甚了。
米琰重伤未愈,说了几句话便咳嗽不已,李信赶紧令人护送他回城中静养。他临走时还不忘提醒着:“镇虏侯还当早做决断……剿贼虽可功勋卓著,再近一步晋封国公亦有可能,但终究是无本之木,一言可与之,一言可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