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才裹了一身的青色衣衫,戴了斗笠,上头的雨水一滴一滴往下滚落,只露两只眼睛灼灼发光,看见李氏开了门便裂开嘴直乐,见她这冷的天没有穿厚衣裳裹着单衣单鞋便来开门,赶紧叫她进去。
李氏满心的欢喜溢了出来,她站在门边,身子还靠着门框,屋檐顶上落下的水滴打湿了半个肩膀,大半年没见丈夫了,忽的一见,倒不晓得心里的欢心怎么压下去才好,指尖都不住打颤。
陈秀才往后喊了一声:“石头,赶紧把车上的箱子都搬进来。”
李氏这才看到大门边上站着一位壮实的青年,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样子,他答应了一声,粗噶的声音显示出比齐安虚长那么一两岁。
李氏看着石头一箱箱的往屋里搬东西,心里发起愁来,屋子里人多本来就挤,这些箱笼、包裹哪里能放得开,恰好齐安不在家,李氏提议把这些东西先堆放在齐安屋里,陈秀才摆了摆手,让先摆放在堂屋里头,赶明在细细收拾。
那石头也不怕雨,头上遮着斗笠,雨水打湿了一脸也不觉得,喜滋滋的一趟趟卸东西。李氏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头倒先软了起来,挽起袖子便要帮着卸货,吓的石头差点跪下磕头,把李氏唬了一大跳。
东西卸完了,石头支了银两结算了车费,三个车夫便驾车往镇上赶去。
李氏进得屋里,在灯光下拿眼睛仔细一瞅,这才瞧见陈秀才穿一身灰黑直裰,下摆已经被磨破开了线,外面套一件破旧的麻布衣裳。腰间扎一根辨不出颜色的腰带,脚上套的鞋子后跟已经磨破,浸了水,整个鞋面都是湿的。
心里的欢喜褪的干干净净,抬了眼睛一泡泪便生生落了下来,转了头给陈秀才脱掉外面大衣裳,拿新绸巾给他擦干身上的雨水。都说丈夫在外头发了财。吃的穿的用的俱是家里没见过的,没成想他竟穿这么一身破败的衣裳家里来,不晓得的还以为是风雨中来讨饭的花子。整日里一箱箱的衣裳首饰布料往家里递。所想的都是她们娘几个,自己却一点不顾及。李氏边给他擦身子,手触到他肩膀,去年的伤口又有了痂。想必是在外头风餐露宿不小心又撞上的,一颗心像给黄连汁浸透了。说不出的苦和痛。给陈秀才挂上衣裳,寻了新鞋新袜给他换上,幸好前几日给孩子们做新衣裳时连同他的也做了,抹去了眼角的泪问他:“下这样大的雨。怎地不在镇上住一晚,大半夜的赶回家,怕是没用饭罢。我去治两个菜,雪娇几个在里头睡了。”
叫石头的听见李氏这样说。赶紧向前一步磕头道:“太太,只管吩咐小的便是,小的也会造饭。”
李氏光顾着给丈夫说话了,倒忘记了这个叫石头的小伙子,听他喊自己为太太还扑通一下磕起头来,被这一茬给吓到了,慌手慌脚把他拉了起来。她细细看了石头一眼,刚才没瞧清,这次看到他一张紫黑的脸膛,细条条瘦弱弱的身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真不晓得看起来这样弱竟有那么大的力气抬那大箱子,李氏倒不忍心起来。
石头见李氏把自己一番打量,倒不好意思起来,又捶了手儿行礼。李氏猜到他是丈夫身边的小厮,一般大户人家身边都会备着这样的人,跑腿看茶倒水的俱吩咐一声便准备的齐齐全全。
“你叫石头?”李氏温和的问。
“是的,小的叫石头,若是太太觉得这名儿不好,还烦太太重新给取个。”石头嘴一咧,拱着手儿给李氏拜了又拜,一听声儿就晓得太太是个心善之人。
“原先叫啥就还叫啥。”李氏连连摆手,打眼又瞧了他一番,见他外头的衣裳也湿了,“你先换身衣裳,这浑身上下湿湿的着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李氏还以为他没有带衣裳,就要走进里间给他拿齐安的换上,石头慌忙又要跪下:“太太,我带了衣裳,带了衣裳。”
李氏给陈秀才倒了一碗热茶也给石头倒了一碗道:“日后可别动不动就磕头,咱们家不兴这个。”
石头一仰脖子喝尽了热茶,一泡泪就要落下赶紧用袖子擦了,喉咙眼里升起一股热辣辣的水汽。
屋子本身就小,放了几只大箱子更显得挤,连下脚底都没有。堂屋的灯油快燃完了,李氏进里屋去拿灯油,陈秀才放下茶碗一掀帘子也跟着去了。齐平睡的正熟,李氏瞧了瞧他没有踢被子,想把他抱进耳房齐安房里去睡,陈秀才见齐平一张脸又圆润了着实可爱,便用手去捏他的脸,齐平转了转头醒了。
迷迷蒙蒙的瞧眼前站着一个男人,陈秀才原先当私塾先生那会脸皮白净,出去这么久比原来黑壮得多了,陈齐平大半年没有见到爹了,乍看之下竟认不出来。
齐平刚想撇了撇嘴要哭,陈秀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怀里颠了一颠:“竟这样胖了。”
李氏笑着点了点齐平的头:“平儿,这是爹呀,不认得啦。”
齐平两只手揉了揉眼睛,困意彻底跑了,细细瞅了一番果然是爹,于是伸手搂住陈秀才的脖子,把头贴在他肩上,惊喜的叫:“爹,爹来了,给我带啥好吃的了!”
还是忘不了吃。
“可真是个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