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来人是谁。
李氏潜意识的放下手里的针线,抿了抿头发拉开北厢房的门。自打陈秀才下了江南,她心里自然担心,天天盘算着他归来的日子,一天倒有两回去村口张望。此时听到马车嘶鸣声,未免想到是陈秀才捎信回来了。
李氏眉宇间的焦急自然落在陈雪娇眼里,这些日子以来难为李氏了,日日操劳家里,督促齐平念书,唯一一点空闲的时间带着静好、雪如一起做针线,补贴家用。
陈秀才走了这些日子,家里的银子所剩不多,咸鸭蛋还未腌好,真不知道那些银子还能不能撑到陈秀才来的日子。
陈雪娇心里也希望此时是陈秀才返乡了,或者捎了信回家。
这样想着,先李氏一步走出了北厢房的门。
上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雪妙抢先打开了大门。她裹了脚,雪姚出阁那天刚能下地迈小碎步,养了这些天走路依旧不稳。匆匆忙忙出门,踏着一双不和脚的鞋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触动了脚尖上的伤口,疼的扶着门框呲牙咧嘴。
平时陈雪妙见到雪娇从来没有个好脸色,不是龇牙就是瞪眼,此番更是把她当做空气,看也不看她一眼。
陈雪娇站在门口的一颗桃花树下,眼睛朝外头看去。门口的槐树下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马车帘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丁字。
看来是丁府的马车,雪姚自打嫁入丁府后,再也没有和陈家来往过,也没有派过人来陈家递个信,她过得是好是坏。陈家所有的人一概不知。
门外的马车不是递送陈秀才的消息,陈雪娇未免感到失望,转身欲离去。扭头的一瞬间,瞅到马车后头的石墩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黑色衣裳,抄着手似笑非笑的朝门内看,身边摆着两担子东西。
雪娇想了好一会子。才想到他就是正月里头天天在陈家门口吆喝的货郎。自打雪妙裹了脚。不能下地走路,这货郎倒是不来了。
此时他一双桃花眼正瞅着雪妙笑呢。陈雪娇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陈雪姚出阁那日。来酒席上吃剩菜的一个花子,就有着这么一双桃花眼,手里抓着俩馒头,碗里端着大块肉。大口的吃着,眼睛滴溜溜从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扫过。当时雪娇看了非常不舒服。只觉得他眼熟,没有想到是眼前的货郎装扮的花子。
乡里人家办酒席,为了显示自家富裕,巴不得让满乡里的花子来吃剩菜剩饭。花子来的愈多,愈显示主人家厚道。雪姚出嫁那会,陈老太太和赵氏在刻薄小气。也不反对喜气洋洋的让花子来吃喝。想来,那货郎就是趁着那机会。装扮成花子,混在人群中混吃混喝。
陈雪妙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货郎,一张脸被桃花映衬的灿若朝霞。真不知道雪姚出阁那日,这货郎有没有私自见到雪妙的面。
自打货郎救了雪妙一命,她渐渐同这货郎熟了,晓得他姓金,原是个读书的,老父过世,只有一母在堂,前头还有哥哥,刚娶了嫂嫂,家里无力供他读书,才叫了他出来卖胭脂水粉。
此时他那担子边还摆了一卷书,沿村串巷卖一回,到正午生意淡了,就在陈家门口寻个日头处坐下看一会。
陈雪妙觉得他上进人好,她原以为读书的只跟哥哥陈齐林一般模样,日后走科举苦尽甘来过上还日子,加上这货郎还这样肯吃苦的,家里穷倒挑着担子卖胭脂水粉。货郎还会画画,上次姐姐雪姚成亲那日,她知道他扮成花子来家里,她脚疼下不了地,故意从窗口扔下一块粉艳艳的帕子。
今儿一看,真被他捡到了,拴在货郎的绳子上,上头还绣了一朵粉嫩嫩的桃花儿。
雪妙的脸被帕子上的桃花映红了,她肤色黑,脸一红倒看不出来,只是眉梢眼角的羞涩遮也遮不住,赤裸裸地流泻出来,一丝不漏的落到了雪娇眼睛里。
有了救命的头一回,又有送帕子的第二回,就有三回四回,这货郎好多天没有进村了,陈雪妙这些日子魂不守舍,原先的方下巴都是肉如今倒是瘦成了尖下巴。自打脚能走路,隔三差五就到村子口走一圈,就是希望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雪娇咳嗽一声,雪妙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只顾着盯着货郎看。
马车里下来一位小厮,一位扎着双螺髻的高鼻梁姑娘。高鼻梁姑娘挽着包袱,打量了一下陈家的大门,暗自点了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不屑,指着雪娇张口就问:“这里可是陈家?”
不等陈雪娇回答,赵氏和张氏抢先一步走到了门口,堆了满脸笑:“正是,正是,这位姑娘是?”
高鼻梁姑娘笑吟吟的,刚才的不屑一扫而空,和小厮一起齐齐向赵氏和张氏行了礼,嘴里说道:“咱们是姨娘派来的。”又向前搀着赵氏道,“您是姨娘的娘吧,一看就是,姨娘和您生的一样好看。”
若是在平常听了这奉承的话,赵氏自然是开心的,只是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得意不起来。当高鼻梁姑娘说出“姨娘”两字的时候,赵氏就如同腊月里兜头浇上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都被冻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