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我是只奶牛，出生在一户贫穷的农家院儿里。
在我懂事后，就没见过父母了，其它的兄弟姐妹们说，我出生后的几个月，它们便被杀了，那个男人用斧头直接砍下了它们的头吊在木桩子上，身子则砍成一块儿一块儿的拿去集市上买。
老大是头公牛，身强体壮，牛栏里只有它去过集市。别以为去市集是趟美差，可苦着呢，需要驮很多东西，最关键的是每次当农家院里的男人拉着老大走出牛栏，套上那个破旧的轱辘车时，就证明牛栏里又会有兄弟姐妹不幸死去。我还依稀记得老二和老三死时那惨烈的叫声，曾好长一段时间，我每夜噩梦，梦里会梦到男人拿着弯道靠近我的脖子，然后狰狞得笑着，稍微用力，刀渗进肉里，随后我的头便滚落了下来，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砍成碎块。
奶牛是不会被杀的，所以我不用担心噩梦会变成现实。老大也不会被杀，除非有天它拉不动那辆轱辘车了，其它的兄弟姐妹羡慕我们、嫉妒我们、最后远离我们。牛栏起初很拥挤，后来变得越来越宽松，直到最后就剩下我和老大了。那天男人站在牛栏外徘徊了很久，不过手里没拿那把弯刀，天快黑时，男人的妻子也走过来，声音柔弱地说：“别犹豫了，如今世道不好，这两头也拉到集市上卖了吧。等拿到钱，好给咱娃交学费。”
男人和女人离开后，老大爬在草堆上郁郁不振，我问它怎么了，它答：“这次该轮到我了。你的身子娇贵，又快到了产奶的年纪，人类不会杀你，日后只会换个家而已，没准又会认识很多新朋友。”
生离死别的夜晚显得特别短暂，没多久院子里的公鸡打鸣了，远处那间小房子的灯亮了，随后男人走出来，手里拎着那把弯刀，和三五个人拉走了老大。我看不见它，却听见了它，它哞哞的叫着，声音洪亮，惊了天地。人类以为老大是临死前的哀嚎，其实它是在说：“玲儿，来世见。”
２
每头牛都是有名字的，这名字不是父母赋予的，也不是人类赏赐的。
事实上不仅牛，世上成千上万种动物，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名字，至于名字由来，是延续了前世记忆。当年天庭玉帝下旨，严格甄选考核普天动物，从中选出十二种动物做属相，被选中者便为仙人。
这事儿在人间广为流传，可他们却不知，玉帝筛选生肖之时同颁布，凡畜道轮回者，介可不必饮孟婆汤。带前世记忆，修来世福，正因如此，许多畜道投胎转世者，会千辛万苦回到前世所爱或所恨之人身边。跟其它动物相比较，牛是没有选择权的，从生到死都无法逃脱人类的魔爪，既不如猫狗那样讨人欢心，也不如狼豺野豹自力更生躲个清闲。
我的名字叫紫玲，薛紫玲，前世为京城歌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爱上首富之子孙庆山被人谋害，扔于荒山。灵魂出窍后，愤愤不平，怨念缠身，回到孙家大宅，夜夜歌舞，搞得宅内鸡犬不宁，甚者吓破胆，当场毙命。鬼差来时，给予十宗罪，罚下地狱被禁百年之久，整日真火焚身，最终才得轮回畜道重修人身。
老大的名字叫武洪刚，前生为武将，弑杀千余人，阎王判他循环投畜，一一偿还。有次闲聊，老大说它各种死法都尝遍了，可每每被杀还是会心惊胆战惧怕无比。这次是它五百次轮回，意味着在有五百，才可为人，农家院的男主前生死在老大的断魂刀下，今生男主用手里的弯刀毫不留情的隔下了它的头，下次，下次它还会轮回去哪？又会经历怎样的痛？
来世见，老大。
男人再次过来时，身上占着血，他牵着我走出牛栏，套上了轱辘车，将新鲜的肉扔上去，拍着我的脑袋说：“这次就辛苦你了，放心，我会为你找个好人家，日后就不必在受苦了。”
去集市要走上几个时辰，到达后，男人把轱辘车卸下来，将我拴在一颗树上。看着老大血淋淋的肉，和那个被摆放在嘴显眼位置的牛头，我突然有了个想法。这正好是个逃跑的机会，我不能在任由男人将我卖给别人了，有了想法，我试着后退用全身力气去挣脱绳子，可栓得太紧，绳子又太粗，尝试了很多下，栓在树上的绳子才开始松动，也就是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好听：“请问，这只牛要卖么？”
男人连连回答：“当然当然。”
我扭头看向那个买牛的男人，顿时倒吸口凉气，百年前的爱恨情愁，画面在脑海中回荡，是他，竟然是他，那个我爱的翩翩富家子，他依旧长得俊俏，仿佛时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不，不是他，应该是不知经过了几次轮回吧？如今他叫什么？家在何处？是否还记得百余年前的那名京城歌姬？
买主走到我面前，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那双手还是那样温暖，那样温柔。没想，能再见到他，能在享受他的疼惜：“这奶牛，会流眼泪么？”
男主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紧接着哈哈大笑着说：“能，当然能。这奶牛不仅产奶，而且懂人语，多愁善感，经常会掉下眼泪来。”
男人用拇指在我眉间蹭了蹭，淡淡地说：“我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