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自右手拇指褪下一枚厚约寸许的玉扳指,面无表情地递予少女。后者面上嫌恶之意难隐,自袖中掏出一抹绯色刺绣方巾,覆在手上,方才接过那枚通体透明的翠色扳指。青年并不以为忤,只是返身回屋挟着一个满面泪痕的人,掼在老人身边。
吴四爷颤巍巍地抬起干瘪的手掌,抚在那张他日夜相对的年轻面庞上,自己的生命将在儿子的身上得以延续,也许这便是他临死前最大的安慰罢。
“有什么遗言赶紧交代!我可没这么多闲工夫陪你们磨叽!”艾伦踢了踢吴明章僵硬的身体,刀削般的脸上浮出一股冷意。
此情此景如同针刺一般弄疼了鹜仔的双眼,他握紧的双拳似能攥出水来。云落望着自己的同伴,轻轻地摇头,眼睛里也有熟悉的疼痛溢出,许是想起爷爷来了吧。
老人压下儿子无力抬起的右手,眼睛清亮异常:“听我说,孩子。你以后的路还很长,选择以何种方式生活下去,要听从自己的内心。”他瞥了一眼神色焦躁的艾伦,突然加重了语气,“但是,我们吴家的男儿,决计不能被黑暗所驱使,沦为恶魔的奴役。”
吴明章透过一双迷蒙的泪眼望向老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四爷朝他微微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而朝向艾伦道:“动手吧。”声音平稳安详,全然不似赴死之人。
女巫鼻中发酸,她伸手抱起脚边的黑猫,声音却冷静如常:“黑米,速速赶回家中,帮我取来施术需用的器皿。”黑猫晶亮的眼眸盯着自己的主人,嘴中“嗷呜”一声,甫一落地,便拔足狂奔,忽如一阵黑风消失在众人面前。
少女俯身在老人身旁,指尖抚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面上哀戚之色不止。钟月舞不曾抬头,语气冷然:“蛊毒即将发作,还请先生尽早动手。我既已应承你炼制一枚日光神戒,便绝不食言。”说罢,起身对他深深施了一礼,可眼神自始至终都不曾与之相对。
当她弯下身子,长长的五芒星吊坠在她身前晃动,发出耀眼的金光,刺得艾伦瞳孔微缩。他摆了摆手,突然掠身来到老者身前,一双褐色的眸子定定地盯着老人:“你放心,不会有疼痛,此刻你尽管放心地睡罢。”他右手在老人眼前轻轻一晃,再移开时,老人已是双目紧闭,昏睡了过去。
钟月舞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却见艾伦目不交睫,登时化掌为刃,在老人胸前平平切下。一丝血色在后者的胸前迅速泅开,云落上前用宽大的袍袖遮住吴明章大睁的双眼,自己却也忍不住别开了脸。
艾伦下手极稳,流失的血液并不十分骇人。他双掌齐下,利用十指暴涨的利甲,将老人体内连着心脏的诸多血管一一切断。这一刻,他的神情十分专注,仿若化身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为病人生还的最后一丝希望做出不懈的努力。
当他手捧着拳头大小的心脏自老人胸腔中缓缓抬出时,钟月舞差点惊声而叫。这枚心脏安然地立在艾伦的双掌上,仍旧缓慢而有力地微微跳动。在他转身的刹那,云落已经细细地将吴明章的衣服打开,后者胸前一个空洞的窟窿便鲜明地呈现在大家眼前。
艾伦毫不迟疑地将心脏放入青年体内,双手上下翻飞,极快地便染上了一层殷红的血色。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血族长老便利落地完成了这个换心之术。温克自屋中倒出一杯热水,扶着青年的头,喂他缓缓咽下。
吴明章一声轻哼,面上灰败之色急速退下,整个人都似鲜活起来。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伸手拂开了围住他的众人,膝盖一软,跪在老者身前。
“别跪了,他早就死了。”艾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话语中毫无怜悯之意。
青年抬起涕泗横流的脸,面上骤然浮起一股狠绝之意。除魔师心中暗道不妙,吴明章已如离弦之箭冲向艾伦,手底一枚黑色玄铁匕首乌沉沉地划过他的眼。
血族长老冷笑一声,身形一闪,竟赫然出现在青年身后。他眼眸中戏谑之意极重,竟抬起右脚朝吴明章背后狠狠踹去!
“小心!”钟月舞脱口惊呼,却仍旧为时已晚。青年往前重重扑倒在地,手中的玄铁匕首也如箭矢般飞出,落在远处的泥土里。他突然心中极寒,自己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上,还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寻仇,真是莫大的笑话。可是爹爹,孩儿着实不能忍受您死在他手上的事实啊。
云落朝鹜仔点了点头,后者飞快得奔至倒地的青年身旁,伸手扶他起身。除魔师瞥了一眼小枫儿,道:“鹜仔你先带明章哥哥和小枫儿下山,我和钟姑娘陪艾伦兄练完这一遭便到。”
鹜仔会意,带着两人迤逦往山下走去。
场上气氛微微有些尴尬,倒是云落,似与此事并无太大关联,只是一心寻找他的枝桠藤条。用他自己的话解释,到时候可以用这么枝条编成的藤床,将老人的遗体拖下山去。幸而黑米并未耽误太长光景,一声响彻山林的呼啸震过,它化为虎形,背上驮着一堆物件稳稳奔至,驯服地伏在少女脚边。
钟月舞挑出其中的素色琉璃灯盏、平底陶制盘皿以及几罐颜色不一的膏状体,方才示意黑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