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举办的怪物秀。
就在动物园旁边。红米火锅店对面。你将看到三个头的死婴!还有无头的鸡——它已经这样活了五个月!
那个宣传单上是这么写的:侏儒,紫色的猫,无头的鸡。
怪物秀!
哦,想起了。这种东西小时候看到过好几次。三四个人,从闻起来一股机油味的拖拉机上抬出几根黄色的毛竹,一叠叠塑料布,红色白色绿色一条一条的那种。就那么搭起一个小型迷宫一样的东西摆在街角,或者未开工的工地上。有时候,阴沟就从那旁边经过。屎尿的臭味,机油味,还有莫名奇妙的白菜味混合在了一起。童年的那些回忆里还充斥着巨大而老旧的音响里发出的吆喝声,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嘶吼的是什么。他们说话带着外地人的口音,但我到现在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哪里人说话。好像那个“外地”不是中国,甚至不是在地球上。
回忆那展出的内容,我想起了一个个的装满福尔马林的瓶子。里面装着的大多是死婴,两个头的,两个身子的,长着黑色黄色鳞片的,没有头只有一个小小肉瘤顶在脖子上的,有十数只手臂扭曲在一起、每只手上数十只手指扭曲在一起像是肉做成的树的,还有长着——不知道你们看过杀人鱼的照片没有,就是那种牙齿,整整三层三角形的锋利牙齿,那个婴儿还带着一双虹膜极大的眼睛。我很庆幸那个东西没有被生下来,不过,在看完那场展出后,有一个星期那么长,我一直在害怕有一个那样的生物被生了出来,有一天在楼道的黑暗角落伸出它的手爪……
人爱看怪物,人喜欢死了怪物。不知道这与人本身多样性的匮乏有关。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全体人类基因的多样性甚至比不上一个只有五十个个体的猩猩族群。有人推断说,这是由于在冰河时期,人类濒临灭绝导致的。大概那时候一个不足两千人的族群就是人类的全部。再加上可以推断出或者写进历史了的文明早期大量的种族屠杀。
所以,人总是一个样。人总是一个样,我们的确有胖瘦美丑,可大致的来说,我们一个样。以至于多长了一跟手指或者一根尾巴,会让我们无比惊讶。我们的文明我们的社会排斥多样性,可我们自己,我们打心底喜欢怪物。至少,我打心底喜欢怪物。我喜欢惊讶。我喜欢看到三层尖细牙齿的死婴。虽然我从未打算认识他们,让他们做我的朋友。
我决定去看看这场怪物秀。星期天早晨,动物园旁边,火锅店对面。
一个我从没有搞明白的问题是,那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是指,那些举办怪物秀或者马戏团的人。他们通常是中年人,又高又瘦的,留着小胡子,穿着老土过时。我记得,他们通常用一些似乎是用垃圾拼成,有时候还缠着一些红布的话筒,说着一些自以为很煽情的话。
在门口,通常还有一些穿着比基尼的女人一扭一扭的跳着舞,那时候我会仰起头不看她们。直直地走进门去。
但是这些东西在星期天早晨都没有看到。无论是毛竹搭建的迷宫展览区还是一扭一扭的比基尼女郎。
那天,我在八点钟出的门。动物园距离家还算比较远,我不想坐公交,就搭上了一辆出租车。我觉得去看怪物秀是一件挺傻的事情:我没有带着小孩去,也不是顺便去看,而是专程去看。无论如何,专程去看罐子里的死婴绝对不是能和出租车司机讨论的事情,我不想谈论出这种怪异的爱好,但脑子里也没有办法想其它的事情。
我听着那个司机用大概是电台之类的东西和他的同事们聊着天。不知道他是如何听懂那些满是噪音的话的,我这么想着,电台里的声音充满了噪音。
这趟路程花了我二十元钱。在动物园前面下了车,入目的就是动物园的大门了。去动物园的人很少。我看到几家人在门口聊着些什么,一个女人吊在他男朋友旁边从我眼前走了过去。我转头开始寻找那个怪物秀的会场,动物园的旁边,红米火锅店的对面,宣传单上这样写道。
只要找到那种又俗又土的塑料布就行了,那些东西不难找到。然而,结果让我失望。我看到了几家没开张的饭馆,卷帘门上的污垢让人反胃。还有一排树,是法国梧桐,这种树据说并不是梧桐。那些饭馆的名字,恩,在我左边的是星星饭馆,张师傅饭馆,卷帘门最恶心的食为天,张姐快餐——哦,我看到了。一个红色的牌子,原本应该是红色的牌子,现在被油污染成的紫色,下面则全被熏黑了。“红米火锅”用的是圆乎乎的一种字体。卷帘门似乎是新换的,已经半打开,露出了几个油乎乎的原色桌椅。有几个桌椅被搬了出来,放在外面,一个叠着一个。人行道与马路的交界处流着黑色的发臭的水。
我向对面看去,我没有看到塑料布之类。大概现在也买不到那种东西了吧。只是有一个大概是小院子之类的东西,夹在两边的门市里。水泥门柱上是一个半圆形的铁棍弯成的东西。上面挂着一个小横幅。横幅上写着“怪物秀”,黄色的字,红色的肮脏横幅。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院子里有一个杂色瓷砖砌的花坛,里面是一些热带植物,叶子很大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