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营里大多是从武烈军里出来的汉子,像野东这样土生土长的辽北人很是少见,不过武烈军是皇室近军,大多沾染了骄奢淫逸的习气,便拿作为都统的庞德来说,一日无酒不欢,这点倒和当初在黔州的生活有几分相似,不过前者却是以酒为乐,所以一身耿直的野东在那里饱受排挤,若不是时日里有苏逸照料着,怕是早就被打道回府了,纵是如此,也不见得有多好过,所以离开武安营后,对他来说,最提不得的就是那个地方,褒贬也好,戏弄也罢,丈八的汉子何时对人假以颜色过,到底还是心存一份善念,这也是苏逸愿意和他亲近的原因。
见树枝去而复返,野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即苦笑摇头,自己不过是强弩之末,就算搭上这个武艺算不得高超的姑娘,也不见得能把对方如何,不过既然是苏兄弟带出来的人,性子倒是于他有几分相似,大丈夫一腔热血,巾帼亦能不让须眉。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野东是知道树枝的身手的,对这位未满十八岁便已经登堂入室的姑娘,十分看好,若是给她足够的时日,再有名师指导一二,来日的成就不会输于他人的。
好在伤在左腿,被长戟贯伤,鲜血流淌不止,野东一个翻身躲过当头一击,退后数步,撕开衣角,捆在伤口之上,然后退到树枝身边,握紧手中马刀。
野东是军中的汉子,善使一柄牛筋弓,自然是膂力惊人,挽弓射杀百步之外的目标,准心都不带偏差的,只是可惜这些人早已看出了他的短板,逼迫他以近身作战,一把马刀挥舞的再厉害,当真还能泼水不进不成?这才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已经好几处深浅伤痕了。树枝看着野东身上的伤势,鼻子一酸,险些流下泪来,刚要开口说话,野东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紧,随后抬起头来,目光凛然,盯着远处紧逼而来的众人,脸色凝重。
辽北动乱之初在于乾帝动了削藩的念头,按说非是王侯世家没有削藩这种说法,不过大乾不同前朝,乃是三百铁骑起家,一路攻破王城的,改朝换代之后却一直没有动那些豪门世家,只等王朝安稳下来,这才挥起屠刀,再者传闻乾帝宠爱的那位神妃,当初就是因为这些世家而死,所以这才让朝廷和世家的关系势如水火,难解难分。
韩是辽北大姓,与吴姓一样如雷贯耳,都是土生土长的世家贵族,所谓辽北三万里,尽在韩陈吴,说的就是这些世家的势力,除了按兵不动的吴家,其余陈、韩两家已经不满乾帝而起兵造反了,若不是辽北偏僻,从乾京班师而来路程太过遥远,此刻怕是大军已经压境,此次攻破下马关,正是陈、韩世家联手的接过,而作为韩家座下天字三号的走狗,韩破虏自然有资格也有自信顺手解决掉几条性命,韩破虏这个名字是主家赐下的,足见其深得信任,再说武安营那群废物,何时也敢在韩家面前挺起腰杆了?
韩破虏露出狞笑,看了眼这个去而复返,皮肤白净的女子,再眼拙也能瞧出是女扮男装的雏儿,这可是正中某人下怀,这样眼顺的女子可不多见,若是让她雌伏膝下,该是何等妙趣。
只是不等他动手,远处又走来两人,竟然是去而复返青梅竹马。
韩破虏略微诧异,随即恍然,这时候还讲究什么同生共死,果然是初涉江湖的雏鸟,天大地大也没有命大,人死了还将什么情谊,既然一心受死,那就一起死好了。
树枝看着走来的青梅竹马两人,刚要说话,却碰到竹马投来的目光,刹那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思,所以说不出话来了,眉头蹙得更深,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俩又何苦呢。”
何苦呢。
韩破虏心中念了三个字,却是不打算给他们叙旧的机会,有什么话黄泉路上再说吧,一个强弩之末的莽汉,三个手无寸铁的少年,能逃到哪里去?
郭破虏右手一挥,身侧两支人马举矛冲刺而前,他更是举起那柄长戟,在地面逶迤而来,有战马助势,那一戟更是快如激雷,野东手中的长刀挥出,并未阻下对方的攻势,长戟稍微改变了下行迹从下方迂回而来,笔直的刺入野东的肋下,竟然贯穿了个通透,野东被那股巨力狠狠的摔了出去,挣扎的坐起身来,却连身边那把马刀都拿不起了,正在和另外一人打的难解难分的树枝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呼出来,想要脱身赶来,却被那人长矛挡住去路,一时半会儿竟然挣脱不得,按说以树枝的身手,断然比不上这些人的,只不过从郭破虏的眼神里,这些随从自然能悟出些东西来,所以也不下死手,只要将她留下便好。
树枝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死,就算武安营里的操练再幸苦,也有苏逸在身边,有青梅竹马在身边,那她就不觉得哭了,当初和刘老爷子说要去从军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明白她的想法,那一晚,爷爷开玩笑说,这辈子她要是做不了女侠,是不是就安心回来嫁人,相夫教子。树枝说那样子这辈子该是多无趣,叔说过江湖儿郎江湖死,她要一路参军向北,然后去乾京去西蜀去南疆,这样子才算安心。刘老爷子笑了笑,看着疼爱的孙女,半晌后又沉默下来,说那就好好的活着,爷爷这辈子想做没去做的事,你都去做了,也算替我了却了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