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全乡事业编干部们齐聚在乡初级中学的教室里,参加考试。考试在一种极不严肃极不认真的相互抄袭的气氛中进行着,并在一个半小时后结束。对这类走过场的考试,人人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因此对考试中的不良现象没人横加指责,对考试以及结果也没谁会认真对待,放在心上。因为谁都知道自己的去留并不是由这场考试来决定。换句话说,个人的前程和命运几乎与这场考试没有丝毫关联。所以,大家走出考场后,个个脸上现出副平静、淡然、从容的表情,好像没经历考试这回事儿,就连老麦也是如此。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上午,乡里的头头脑脑们就在二楼的党委会议室里像模像样地考核起干部来了。会议由胡书记主持,采取公开评分的方法进行考核。首先由胡书记对所考核的对你品头论足一番,并给出个具体分数,然后再由与会领导们商讨并决定。班子成员们认真履行职责,行使权力。大家七嘴八舌地热烈讨论一番后,其得出的结论与胡书记并无二致。因此每个考核对象的分数,其实就是由乡里一把手,也就是由胡书记来敲定。
两天后的早上,平日冷冷清清的宣传栏前,黑压压挤满了一堆人。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两眼直愣愣地盯住玻璃里面的红纸黑字看个没完。有人满面欢喜,有人垂头丧气,有人高万岁,有人痛绝欲泣,有人淡然无语,有人愤然怒骂……一时间形形色色的情绪各各种各样的议论在政府大院一旁展露无遗,百态尽显。
老麦睁圆双眼,对着宣传栏内的公示,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直读了十几遍,也不见自己的微名贱姓,不由得哀声长叹,神志黯然,一股失落的痛苦几乎使他欲放声痛哭。
其实,这样的结果,老麦早已预料得到,也作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然而等到他真正要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他的内心突然间又变得十分脆弱,一时半会难以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此刻他心里悒郁难受,表情木然,一声不吭地立在人群一旁发呆,形同木鸡。
就在这时,凌锋含笑着朝老麦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安慰他说:
“老麦,莫难过,想开点,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不就掉了个饭碗吗,有啥大不了的?不用伤心,不用难过,说不定更好的饭碗在不远处等着我们呢?”
老麦就是老麦,他当然不可能像年轻的凌锋那般洒脱,超然和豁达自信。不过年轻人的一席话还是让他的心情舒畅了些。他那如同头顶天空一般阴沉的脸膛上绽露出淡淡的笑意,幽幽地叹口气说:
“是啊,天无绝人之路。再说事已至此,难过又顶啥用呢?”
这时,老付和杨青青欢欢喜喜地说笑着朝他们俩慢慢走了过来。
凌锋满眼鄙夷地瞥了他俩一眼,用嘲讽的口吻不轻不重地骂了句:
“这年头,他妈的就是小人吃香!”
老麦却没吱声,表现得相当沉静平和。当老付冲他笑时,他也报之以笑。他并不蔑视老付他们,不怨恨领导,也不像凌锋那样对当今社会有那么多的牢骚和不满。尽管机构改革使他丧失了工作,失去了饭碗,但他对此并无怨言与不满,对改革中的不良现象和不公正不合理,他也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愤怒与抨击。他就像一头逆来顺受的老牛,默默地承受着改革给他带来的阵痛和伤害。
凌锋走后,老麦独自在冷飕飕的风中站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跟着传唤他的梁委员进了机构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办理下岗手续。
办完一切手续后,老麦心情平静地走进自己的宿舍,环顾了一周简陋得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的斗室,然后在窗前那把发黄的藤椅上坐下,透过玻璃窗默默地凝视着外面布满阴云的天空。良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把头靠在在椅背上,轻轻合上眼,慢慢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往事如同被剪辑的电影片断,一幕幕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那个楞头楞脑的样子,年轻无知无经验,什么也不懂,却又什么都想干,为此他没少受领导的批评,可也同时得到领导的许多夸奖和表扬,几乎每年年终都能被乡里评为先进。他想起九八年防洪抢险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他在激流浊浪中充当人墙,整整站了一天一夜,上岸时虚弱得一头栽倒在烂泥里足足昏迷了半小时。他想起两年前那场林木大火,为了灭火,他连病都顾不上看,在熊熊烈焰和滚滚浓烟之中东奔西突,奋不顾身,差点儿把老命都丢在深山火海中去了。为了配合计划生育工作,他把丈母娘都给得罪了,硬是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内弟媳推进了人流手术室,将一个白白胖胖的伢崽引掉,至今丈母娘一家人说起这事,还巴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他是这样勤勤恳恳,舍生忘死地工作二十多年,却依旧只是个普通干部,没得到提拔,没得到重用,现在连饭碗也给砸了,彻底下岗了。这……他没有怨言,没有牢骚,没有愤恨,也没有不满,此刻只有眼泪无声无息地滴落在他爬满皱纹的面颊上。明天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过了好久好久,老麦方从含泪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地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