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修今儿个得了顺启帝的召见进宫来。便与顺启帝请命,要随大军出征去西疆。不止是为了父亲报仇,也因着那个所谓的“家”,他委实住不下去了。
裴元修乃前裴大将军,裴劲的嫡子。
若说这裴家人口实在简单,可这糟心的事半点没见少。
裴家三代为将,战死疆场,现如今,长辈中只一位裴老夫人,是裴大将军的继母,嫁过来时,裴大将军已十三岁。这继母继子之间的感情本就不亲和,再加上裴老夫人是个小心眼儿的,虽没有苛待了少年时的裴大将军,却也并不好。不过,说来这裴老夫人也是个命苦的,给裴大将军当了后娘,之后生了四个都是闺女。到老了,还要指着继子过日子。
裴大将军的夫人,生裴元修的时候落下了病,一直拖拉了许多年也未好,终于在裴元修七岁那一年去了。当年也不知道这裴老夫人使了什么法子,在裴夫人缠绵病榻的时候答应将裴老夫人的侄女陈茹抬进来,做了平妻。
在大昭国,大户人家的嫡女哪怕低嫁,也绝无做续弦的,更还说是平妻了。平妻是甚?说的白一些也不过一个妾。
故,这裴老夫人和她这侄女的娘家虽不是小门小户,却也破落了。裴老夫人便想着,这儿媳妇身子每况愈下,没准哪天就撒手了。继子还是壮年,早晚会续弦,不若将自己娘家侄女抬进来,将来也好拿捏着点儿这个继子。
裴大将军气妻子不与自己商量便应下了此事,只陈茹抬进府来那一日同了房,便再也未曾进过她的门儿。
要说这陈茹的肚皮也争气,只这一次便坐了胎,十月之后一朝分娩,竟然得了一个儿子。裴大将军并不待见,取了个名字:裴远之,估摸着是“敬而远之”的意思。
待裴夫人病故没两个月,刚巧西疆有战事,裴大将军请命出征,可又不放心将嫡子交在家中这两个女人的手里,怕自己从打完仗回来,儿子被她们啃得渣也不剩,便也顾不得什么守孝三年了,连着儿子裴元修一并带上了战场。
裴元修八岁同父亲上战场,十岁便可将敌人一箭封喉。这杀过人的人,眼中必然透着狠戾,故,珑玥半点没有看错。
西疆一战四年,将要得胜之时,裴大将军中了敌方的奸计,重伤不治。裴元修扶灵回京,为裴大将军守孝。
裴大将军少年时,做了顺启帝与平王、安王许多年的陪读,与三人感情甚笃。后康王谋逆之时又帮着顺启帝挡了两剑,救了顺启帝的命。
顺启帝一直念着裴大将军生前的好,故每到年节总是将裴元修召进宫来问几句话。每年里的赏赐,也并未因裴大将军没了,便少了去。
裴元修儿时便跟着裴大将军待在军中,自是对后宅庶务一窍不通。家中两个女人虽不敢在明面上苛待于他,暗里的小动作也未见的少了。
故而,守孝三年一满,裴元修便想离了这乌烟瘴气的“家”,今日得了顺启帝召见,刚好请命随军出征。
可这裴元修一来年纪不大,再者又是老臣留下的唯一嫡子。顺启帝本想着,待到他弱冠,以着他祖父与父亲的军功,荫封裴元修一个闲散侯爷,好给老裴家嫡支传宗接代。这必是不能放他去疆场的。
谁知,裴元修是个倔强,刚直的性子。也难怪裴大将军予他之字,曰:韧之。便是希望他莫要过于执着,过刚易折。
顺启帝脸一沉,便将裴元修轰出了御书房外。那小子便在外面跪了下来,大有:今儿个若不应准,便跪死于此的架势。
将顺启帝气了个仰倒。便不甚厚道的想着:跪吧,冻病了朕着太医给你治,让你于病床之上躺上三、五个月,看你如何出征。
裴元修在御书房外跪了有小半个时辰。浑身上下便已冷透,手脚更是僵硬,膝盖以下已无知觉。
忽见眼前出现一个通身红衣,如小炮仗的小丫头。粉雕玉琢的明丽小脸儿上,五官精致得不像话。任谁看了都忍不住疼爱。
走近了,小丫头突然开口对他说话,声音清灵悦耳。
“你是何人?为何跪在这里?是犯了甚错误被罚了吗?”
裴元修紧抿着唇,不作声。
一则是这小丫头太小,说了她也不会明白。
再则,跪了这些时候,他已冻得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珑玥见他不理自己,小眉头颦了一颦,有些鬼使神差的将暖袖中的手炉掏出来,塞入他的手中,“你且忍上会子,我帮你求个情去……”迈来小短腿儿便向御书房内跑去。
裴元修两手捧着暖手炉,略微发愣。暖手炉的温度随着手掌直传进心中。
那小丫头塞给他暖手炉之时,大红的斗篷随着动作敞开,将长命锁露了出来:赤金的璎珞项圈上缀一天然血玉的平安扣,平安扣中心处镶嵌一颗圆润的东珠,那东珠只比顺启帝十二旒冕上帽正那颗略小一些。
美玉明珠,长命锁暗隐着女儿家的闺名,裴元修心下了然,这乃当今最受宠的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