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一回苏园,就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她推说要去换身衣服,回自己房间很久都没出来。直到火锅的味道慢慢晕染出越来越浓厚的香味,苏眉才穿着家常衣服,脸上的妆也卸地一干二净,显现出憔悴苍白的一张脸来。
陈鸳鸯将早早盛好,已经差不多放凉的老鸭汤放在苏眉面前,沈俞晔将已经煮熟的豆腐和刷羊肉夹到她碗里,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苏阿姨,您先。”
苏眉坐在座位上,沈俞晔站着,她抬头就能看见他极为诚挚的脸。这张脸年轻,又充满朝气。棱角分外分明,深邃的眼盛满了深情,高挺的鼻梁将立体的五官打磨地齐整又俊逸。苏眉微微有些失神。思绪又开始纷飞。她满心满意的疑窦,碍于陈鸳鸯在旁。都化为口中的几丝叹息。
老鸭汤又甜又香,火锅又辣又爽,从来在晚间控制饮食的陈鸳鸯吃得最欢乐。一开始有些灵魂出窍的沈俞晔见苏眉只是存疑,心也渐渐放下来,他也缓缓摆脱沉默的形象,热情地加入进来,分外照顾着饭桌之上的其他人。
陈鸳鸯陪陆有廷喝了点小酒,抑或是这么久没这么放松过。今晚的陆有廷也有些微醺,他兴冲冲地跟沈俞晔谈天说地,说着静安曾经消逝的那些曾经,聊着静安这么多年又重新拥有的文明。男人的天地里,不能没有酒,也不能没有一两个涉及时下正热的政治话题。
沈俞晔一一回答,论点新鲜又鲜明,极富个人特点。陆有廷越说越开心,越聊越畅快。陈鸳鸯吃着碗里满满当当沈俞晔刻意‘照顾’过的各色菜肴,小嘴塞得满满地。她不时抬眼看几眼两个相差了几十年的年龄在一个问题上难得的志同道合。眼里闪过几丝自豪。
苏眉原本就胃口不佳,又因着沈俞晔的到来,带来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强烈冲击。吃在嘴里的东西,也越来越索然无味。
有多少无望,就有多少虚幻。苏眉清楚地知道,她所思所想,不过是一场盛大的虚幻,但心里那一丝奢望,在遇到沈俞晔这张脸庞时,那经年里的失望与痛苦,此刻竟化为了一点点的希望。那个梦。她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梦里的他,早已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失于她的生命里,她却执拗地用尽生命里的剩余力量,将他并不清晰的轮廓,一点点深刻到永恒。
那含在嘴里的疑问,因着陈鸳鸯脸上显而易见的幸福,苏眉愣是没打搅这一室的温馨与宁静。苏眉看了看沈俞晔的侧影,心中没由来地想起了顾森。
那个温暖如同阳春三月的男人,苏眉曾以为,陈鸳鸯的归宿,会是他。原来,却不是他。也不知是疼爱,还是感慨,苏眉甚至替顾森惋惜起来。
陈鸳鸯含着害羞语气的话语,已经充分说明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她认定地那个。苏眉曾不止一次希望陈鸳鸯可以谈男朋友,可以成家,可以生子。可是,当这一切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时,苏眉心里闪过一丝惊慌。
她又看了一眼沈俞晔,多看几眼后,她赫然发现沈俞晔究竟是阳光的。这种阳光不同于顾森的显而易见,就像是散落在树叶上落在地上的一圈圈光斑,没有那么热烈,却同样让人过目不忘。特别是他看着陈鸳鸯时的那一眼温柔,更是记忆里不曾有过的深情。
他,终究不是他。即使他们有一样的姓氏,一样完美的侧脸,甚至几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但沈俞晔,终究不是他。
想到这,苏眉忽然觉得全身都乏力起来。此刻她心里的荒凉,就像是走在沙漠深处几天几夜没有喝水的旅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眼里那没顶的失落一般,没有绿洲,更没有希望。
最后收拾碗筷,苏眉帮陈鸳鸯系上围裙时,她的手落在陈鸳鸯肩膀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鸳鸯,你知不知道,暮阳他,他其实有个哥哥。”
正挤着洗洁精的陈鸳鸯,手上一滑。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她才缓缓转过身:“苏姨,你刚才说谁?你说谁有个哥哥?”
正准备走进来看是否需要帮忙的沈俞晔,听到陈鸳鸯这一句诘问,脚下一顿。他目光穿过苏眉,遥遥落在陈鸳鸯身上,心仿佛开了一个大洞,无尽的悲伤席卷而来。这股悲伤从陈鸳鸯脸上,再到苏眉的眉,最终落在沈俞晔的眼里,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暮阳,暮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
苏暮阳,取自苏眉的‘苏’,来源于秦观的《踏莎行》。那个叫苏暮阳的少年,打马而来,带着早春的气息,踏莎而过,穿越过他们的曾经与现在。无端被提及,却瞬间粉碎站在厨房内外的三个人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