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定义都没有一个可以所有人都信服的概念:其一是从中原地域论中国——那么占据了“伊河、洛河流域以洛邑为中心的中原地区”的北魏就是中国。那么南梁王朝就是南夷了?噫,那兰陵萧氏和南方士族都得跳起来,江南的百姓都得骂人。其二是以继承中原文化论——那北魏和南梁都是中国,因为继承的都是中国的政治制度和文化。而大唐的藩属国如新罗、扶桑都是全面学习中国制度,那是不是也能称为中国?其三以汉族血统论,汉人建的王朝为中国——那南梁王朝才是中国。但北魏时北方士族多与鲜卑氏族通婚,大唐高祖就有鲜卑血统,而大唐统一南北后南方世家又多与北方世家联姻,要说血统,如今谁的血统还是纯粹的汉人?而在西周的时候,秦人还是戎族,那大秦帝国是不是中国?
所以,这些“中国”的论断都不被大唐诸子学家认同。
因为太肤浅、太表面,中国的地域、中国的制度文化、中国的血统,这些都不是中国之所以为中国的道统。
道统是什么呢?那是根植于灵魂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思维模式,认同和信仰,是你的肤色虽然变化、你的地域流于海外、你的嘴里说着其他国家语言写着其他国家文字,学习其他国家的文化过着其他国家的风俗,你心里仍然认为你是中国人。
但这样的道统为何哉?
世宗回答了这个问题,确立了何为中国,这对文明传承来说至关重要,纵大唐之后千年万年,只要此道统不失,中国就会千年万年永存,无论是在此地,还是在彼地;无论是在此世界,还是在外世界。道统源远流长。这是所有学派的至高追求。
而世宗确立的道统能被大唐诸子百家深表赞同,就在于道统中统合了诸子百家的精髓,它不是哪一家哪一言,但谁都能在它那里寻到自己的根,寻到自己的至道。那一篇文章三千七百八十八字,镌刻在所有士人心中,融入血中,成为灵魂的记忆,通过血脉代代遗传下去。——这种成就,那是能比的吗?
崔光弼真不知怎么说了。
“快走,快走。”崔希真见儿子掷出的点数不会打下他的马,笑得极乐呵,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之论,一劲催着儿子,“别磨蹭。”
崔光弼无语提起马形棋子,按点数行线。崔希真乐滋滋的抓起骰子,在嘴边吹口气,“该我了,该我了,看我的仙气。”
崔光弼:呵呵。
人说老顽童老顽童,他父亲已经是越了七十的从心所欲,到了八十的返老还童了。
一局双陆打下来,崔光弼自是输了,崔希真慢吞吞的取下眼镜,抬眼看着儿子,那双苍老的眼睛深不见底,看得崔光弼顿时肃然。
“阿弼,世间事要敢想。”
崔希真说道。
崔光弼沉思默虑,良久才起身,向父亲深揖一礼,“父亲比儿子看得深。”
崔光弼想起了姚文理公。
帝国科研院的创始人之一兼首任掌院。
被誉为大唐的“理学之父”。
那是高宗皇帝的后君。
***
崔家的这番谈话李毓祯当然是不知道的,但五月初五这日她收到了崔清珏的礼物。
这看起来挺寻常。
这日李毓祯收到了很多礼物。
逢节赠礼是大唐流行的习俗,亲戚朋友,乃至同僚同窗之间都会互送礼物。当然,下官不得为上官送礼,否则就等着被廉政司署请去喝苦楝茶吧。李毓祯收到的礼物也不是百官上送,主要是皇室宗亲,有表亲关系的世家——这就多了,还有天策书院的同窗,以及,她的朋友。
能被李毓祯视为友的,不多;敢于自视为李毓祯之友的,更少。
至少得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或者说意气相合。
——慕容绝必是一个。
慕容绝给她的礼物装在一只黑曜石的匣子里,匣上还刻了隔离术纹。
里面放着一截枯枝。
那是峭壁上虬松的一段树枝,原本生机盎然,被慕容绝一剑斩下,带着她的剑意。
李毓祯只看了一眼就立即放入匣中,气机刹那涌动,差点掀了她的光天殿。
李毓祯“呵”一声笑,这份礼她希望。
待她闲下来,必回慕容绝这一剑!
崔清珏的礼物当然不是朋友赠礼,李毓祯没有视他为友,崔清珏不出色,而是文武二道不同领域,这意气相合比较难;而李毓祯从来不是勉强自己的人。而以崔皇后的关系,崔清珏向她赠礼当然是合乎礼节的,但因为是崔清珏的礼,这份礼物也就不寻常起来。
端午赠物,流行的是赠扇,既风雅,也清凉。崔清珏赠李毓祯的礼物,也是一柄扇子。是长安近年流行的折扇,水磨竹骨,滑润如玉,扇面是崔清珏亲手画的松竹图,松竹林中一条直径通往云深不知处,隐与天际相接,一行清朗墨字题跋:“由是而之焉之谓道。”右端钤了一道阴文闲章:“道行之而成。”
李毓祯看着扇面,沉默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