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用方言提到的“汤池店”,当时在小城里是妇孺皆知的一个去处。只是时过境迁,大半个世纪过后,方言渐趋没落,倘若再问及“汤池店”,不定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如若不信,就请省城电视台美女主播将“汤池店”这三个字直译成虽带有些微西南腔,但听来仍属标准的普通话,在闹市鼓楼前随机向逛街者问道:“请问‘汤池店’在何处?”不要说是外地人,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听来也是“蒙蒙晕”如坠五里云雾山中,三字中唯有“汤”、“店”两字尚可辨明,芸芸众生本来发音就“C”与“S”不分,难免将“汤池店”听成“汤食店”。此时适遇老者行前,他看这问路的架势,又是笑容可掬的美女手持长柄采访专用的话筒,又是紧跟在后由身穿前胸后背印有“TV”麦缘色马甲帅哥肩托的摄像机,如此慎重想必要找的“汤食店”应具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就自然而然地忆起儿时听前辈讲过国父在鼓楼东南角一家馆店吃晚饭的趣闻。这段逸事说的是民国元年四月,国父因解职旋粤,某日顺道过城,当天下午因向民众演讲误了饭点,便就近找家馆店进餐。老板正要打烊,见是国父光临,本当倾其所有奉上诸如“佛跳墙”之类的佳肴名菜,可后厨只剩下三两块猪血和半截猪肠,好在伙计急中生智把猪血切块猪肠剁碎后和水倒入锅中,大火沸滚后加入胡椒、米醋、葱花、麻油等佐料,装盆端上。国父尝过这碗香喷喷酸辣可口的开胃汤是赞不绝口,又得知食材不过是些猪下水时,伟人莫名的灵感便由心中升腾,雷语如从炮膛冲口而出,竟然把猪下水比作驱除鞑虏的壮士热血心肠,赐其名为“热血心肠汤”。而跟随国父左右的盟员闻之则瞠目结舌,有智慧者旋即以“中山汤”对外定名。想到此,老者右手指向边上一幢酒楼,笑道:“此乃中山先生光临过的老店,遐迩闻名的‘中山汤’,也被时人戏称为‘中华第一酸辣汤’的源头便出自此处。不过此等大名已弃用多时,早些年就直呼‘猪血酸辣汤’,现今如此气派的五星级酒店,怎会再卖三、五元一碗的猪血汤,想吃就到东、西街随便找间小餐馆,只是难免酸辣不到味。”答毕飘然往北而行。
接踵而至的是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他懂得这城里人既爱喝汤又喜甜食,大小宴席的压尾菜免不了是甜汤。所以,听说要找“汤食店”,自然而然地想到前几年还挤在华天戏园边上,不足五尺宽巷内的“瘦摊”,摊主所卖的看似粒粒成形而入口便化的“瘦摊花生汤”,这在城南可说是家喻户晓。只可惜后来随着戏园子拆了盖摩天楼,“瘦摊”也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好在摊主后人的好友让出玉井巷口的一张小门面,挂出由区个体商贩协会副主席书写的“城南瘦摊花生汤”招牌,此后店外路边终日弥漫起香甜的气味。过往行人花上三、五元就可购得一小碗,只是上下漂浮十来粒的花生瓣儿形态尚在,不知是煲时不足或是转基因花生种的变异,入口却不化了,戴烤瓷牙的中老年总会觉得花生渣子溜进牙托底,喝光甜汤后漱漱口才会感觉好受些。即便有如此这般的变故,中年人还是热情相告:“过了天桥,往右第二个巷口直入,便可尝到当下本地最正宗的花生汤。”
“拜拜!”美女主播莞尔道别以表谢意,随即让摄像师把天桥下穿梭而过的车辆作为背景,自己却摆动起婀娜多姿的体态,转身将右手握住的话筒靠近嘴边,不知是要植入广告还是想作个导播。正要开口,不知从何处传来摇滚乐曲声,细听是李龙略带嘶哑的《我要去延安》:“……我要去延安我要去延安先喝羊杂汤再吃黄米饭……”循声寻觅只见一位脚蹬黄色仿回力的耐克鞋,满头飘逸着红发的女生正随着摇滚乐中小鼓击打的节奏“噔、噔噔……”从天桥的另侧台阶窜了上来,乐曲声正是从挂在她背着的pling双肩包上的ipod传出,歌声响彻四周,引来路人侧耳倾听。美女主播灵机一动把采访话筒伸向恰好上到天桥的红发女生面前,她的脸上又现莞尔只是眼尾闪过些许妒嫉的神色:
“Hello!Bellelooker(美女,你好!)。”
“Hi(你好)!”红发女生正视摄像机镜头落落大方地回应并顺手触摸腰间的ipod,乐曲声瞬间消停。
“请问附近能找到‘汤池店’吗?”
“上‘111路公交’,一路向西过两站下,路边便有西门外徐氏六世祖传秘熬的‘肥俤原汁牛杂汤店’,纯正清真。”
又是一个所答非所问,不过女主播还是深表谢意:“ThankyouVery(非常感谢)!”只是嘴角略带狡黠的微笑。
“I’msorry,Ispokeoutofture(对不起,我说不对)?”红发女生视若无睹,仍是落落大方表示:“lsthereanythingelselcandoforyou(还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
“Goodbye!Foryouradvicewouldliketoextendmysincerethanksagain(再会,对你的指点再次表示诚挚的谢意).”
“Bye(再见)!”红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