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登第的高锴也算得上是少年登科了,至少在二十余年后的今日,他也比坐中四十进士里一小部分人要来得年少。深绯衣在身的他,面对一干新进士的叩谢提携,只微微点头,面上挂着矜持的笑意。
倒是率先拜谢完的陆晖,看着头发花白,年岁至少要比高锴大上十岁的一位同年,颤颤巍巍的向高锴叩拜,口称座师时,总是觉得有些尴尬,只是那叩拜与被叩拜的两位,却是都是觉得这样才是天经地义。
“罢。”
高锴坐在正中,一抬手,便有随侍而来的书吏端了个条盘上来,条盘上整整齐齐的摞了几摞帖子,这便是由主考签押,发往各位新进士家中报喜的金花帖子。
金花帖子最初只是考生自己用泥金书写,随同家书一同回乡报喜的泥金帖子。开元年间发展到现在,已然被金花帖子取代,用的是长约五寸,宽约三寸的黄花笺,主考用泥金书写中举考生名姓于正中央,并在下方签上自己的花押,黄花笺之下再附上大贴,大贴则是由浓墨书写,记一下考生中举的详细信息。
事实上,发展到现在的金花贴,相对于考生自己书写作为喜报的泥金帖子,更有了录取通知书的性质,而这个性质的生效,则着落在主考的花押上。
金花帖子虽是发往新进士家中,但也要新进士们见上一面,高锴选择的,便是作为第一次期集的大帐内。
黄花笺下的大贴内容都已经填好,但带有炫耀意味的黄花笺却是还未写上名姓,要现场一一写就,这也是作为主考向所取的中的门生的一种表示。
陆晖!
状头永远是第一,连写金花帖子也是这般,现在可还没有倒填榜的习惯。高锴笔势柔媚,不但写出来的字极是清丽,就连在下面的花押也相当漂亮,纷繁复杂,宛若怒放鲜花,配上用以写字的泥金,这金花帖子在这花押的映衬之下,益发显得名副其实了。
“陆状头。”高锴爱惜的吹了吹金花贴,叫了陆晖来看。本来这一看只是意思意思,是主考向新进士表示金花贴已出,陆晖此时只需称谢而已,但这一回陆晖尚未来得及道谢,高锴却笑吟吟的接了一句:“这帖子立时便遣人送出,陆状头家乡何处,可要向送信人说得清楚明白。”
士子们从到京投解起,家状解状就向相关部门交了无数遍了,身为主考,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新进士们的籍贯,即便一时不记得,礼部也有高达三份的备份档案以供查阅,又何须让陆晖去嘱咐呢,这其中用意……
陆晖眉峰一动,郑覃将自己点做状头,这后遗症现果然很快的就出现了,高锴表面上问他家乡何处,实际上却还是提醒自己,莫忘记到底是谁来举荐拔擢自己的。
“回禀座师,门生乃阳曲人士,河东阳曲,距太原只有百余里路程。”
陆晖河东和太原这两个词咬得略重,旁人听着未必会如何,但是在有心之人耳中,却是可以听出别样的意思。令狐楚回朝之前,就任的便是河东节度使,治所便在太原。陆晖加重这两个词的咬字,自然是向高锴表明,对于令狐楚的举荐拔擢之恩,他是不敢忘怀的。
得到陆晖的保证,高锴面色看起来便更和善了一些。策问卷中,三策之选,便是考验所在,陆晖那投机取巧的答策,虽然严格说起来,确实有些道理,但却与那些考验无关,若不是之前令狐绹打过招呼,他一笔便要送去落地卷中,后来为了稳妥,才暂时搁置,将卷子誊了一份,密送令狐楚,由令狐楚来做决断。
高锴本以为令狐楚见到陆晖那张卷子后,会选择放弃在这一科中将陆晖送上翠微的打算。牛李两党势成水火,朝中纵是有些人物可以不涉党争,但必然是才望世第超然之人,两党只能讨好,却不能如何。而像陆晖这种初入仕途的考生,又有什么资格来不做选择。
不选择,那便不要当官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高锴的想法与大多数牛党中人,包括令狐绹的想法都是一样。故而令狐楚继续选择让陆晖登科时,他是相当不以为然的,定名次时,也是放在末等。
可是呈榜政事堂时,郑覃却一力将陆晖提为状头。这等行为着实让高锴吃了一惊,但郑覃之用意,他也很快就明白了。陆晖是令狐楚刻意拔擢之人,郑覃来这一手,自然是想陆晖不为令狐楚,不为牛党所用。
朝堂风波险恶,即便是明白郑覃用意,高锴还是忍不住在这个时候敲打敲打陆晖,这等心思,乃是人之常情,无法控制。
“禀舍人,新进士们的籍贯资料都已从礼部调出来,交予驿丁,并不需新郎君们再行陈述。”高锴刻意一问是敲打陆晖,其余人等自然是没必要问,于是这边完事之后,立刻便有安排好的书吏出来打圆场,将流程归于正规。
“善。”高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挥退陆晖,按着名次一个个将一干新进士叫上前,一一写好金花贴,又接过侍从奉上的酒樽:“今日第一次期集,诸君齐聚,英才济济,着实让某心中欢喜,只是少时要见相公,也不便久做耽搁,就此先同饮一杯,待得再次期集时,再来欢饮如何。”
“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