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晖离城去了樊川?”
令狐楚临窗而立,窗外一片白菊开得正盛。
“是。”
在父亲面前,令狐绹并不会怎么压抑自己的情绪,挑眉不屑道:“那日雁塔之上,他吞吞吐吐不肯明说便也罢了,却说些怪话,什么‘仗院祥瑞不祥’,如今急急匆匆出城,也不过是种手段罢了。”
“若当真他知道些什么呢?”令狐楚半眯着眼睛,缓缓道。
令狐绹不解看向父亲,不明白父亲是想要考教自己,还是真的有此想法:“若他真能知道些什么,又何必来寻阿耶与我的门路呢?圣人所谋之事如此重大,连阿耶您都被蒙在鼓里,区区陆晖,又有什么本事能知晓内情。”
“世上异人甚多,偶有奇事,却也非不可能。”不知为何,令狐楚语调之中,竟带着深深倦意。这抹倦意如此的不加掩饰,直让令狐绹眉一跳,之前斩钉截铁的语气也因此软化了下来:“阿耶莫非又看出了什么。”
“只是感觉不妙。”令狐楚挥了挥手:“最近李训与韩约往来极是密切,日日相会,为父总觉得哪里不妥。”
“他二人本是一党,日日相见也属寻常罢。”令狐绹劝解着父亲,说着却忽然“咦”了一声:“韩约?仗院?陆晖所言仗院,莫非是说的左金吾卫仗院?”
“我儿不是说陆子吉话不可信么,怎么又推断起仗院来了?”令狐楚回身到地席上坐下,调侃起令狐绹来了。
“父亲大人都觉着不妥,儿自不敢固执起见。”令狐绹亦在地席上坐下,笑道。
“我儿以为,陆晖这般大胆言语,到底是想如何?”将当朝皇帝和宰相谋划的事情泄露出来,陆晖的行径,确实当得起大胆二字。
“若只让儿断定,不过是为进身之阶,可是连大人都觉得不妥,且查有实据,儿便不能断言了。”令狐绹顿了一顿,迟疑道:“或是他想借阿耶之手,影响此事?”
“你带回雁塔上陆子吉那句话后,为父也是这般想了。”令狐楚长长叹了口气:“以为父想来,陆子吉或许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些什么,更知此事之重要,恰好又与我令狐家有些交集,因此便想着透些消息出来,好让为父去帮一把手。只是……”
“只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大人便是知晓,李郑一党又岂容大人着手。”关于陆晖的推断,令狐绹也做了不少,随着陆晖日常关系的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证据在明白无误的告诉他,陆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子罢了,即便是跟永嘉长公主有些关系,但在公主无权干政的现在,一个连夫家都未有的长公主,亦是不可能跟这些事有深入干系的。
复杂深沉最终归于简单,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现实当真如此,往往最不可能,写成传奇都让人觉得不合理的事情,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发生了。譬如李训抛开郑注王涯等一干人,说动唐文宗,在没有完全准备的情况下,对仇士良等宦官动手。
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对于待漏而朝的寻常官员们来说,这只是最普通的一天,略不普通的话,也只是五日一朝的常朝,圣人今日会驾临紫宸殿听政;而对于计划着某些事情的人来说,这一日,却是最不普通的一天。
天色未明,待漏院中一如往常朝会时,一般熙熙攘攘,品阶高的官员们有不必言明的特权,入阁坐定,还有小吏会送上热腾腾的茶水,以供驱寒。而品阶略低的官员,则只能抱着笏板,或靠着廊下的柱子上打盹,或与相熟的同僚们聊些新鲜事。
常朝对于参会的官员们品级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一般来说,五品以下职事官都没有参与常朝的资格,但有一类人的官品虽低,却拥有着可以参与常朝,与官品高上他们许多的官员一同参与国家大事的资格。这便是分别隶属门下中书二省的舍人与拾遗补阙们。
令狐绹官居右拾遗,因此他的职事官虽然只有八品,却也荣幸的拥有了参与常朝的资格,每隔几天,都要不辞辛苦的一大早爬起来,到这待漏院中等待朝参。
往日上朝,他多是跟着父亲一起的,因着令狐楚昨夜当值,今日便只有他一人抱着笏板,孤零零的进了待漏院。
与中书省几个品级相当的同僚敷衍了几句,眼见天色将明,立时便到了入宫的时候,令狐绹才见到自家父亲大跨步的行了进来,眼底一片乌青,只怕昨夜当值,老父并未睡好。
令狐楚几乎是踩着点进的待漏院,令狐绹还不及上前相见,咚咚更鼓擂动,表示着入朝的官员们,要开始行动了。
照旧例,常参官(指拥有参与朝会资格的官员)们要在待漏院中等待御史大夫点名排队,一左一右两名监察御史分立两侧,虎视眈眈的盯着官员们,但凡有失仪之处,便会被记下来,成为御史弹劾的对象,升迁的踏脚板。
常参官们对这些程序都熟悉得很,除了一两个新晋官员外,基本是不会有人触霉头犯在御史手里的,御史大夫一从阁内出来,这边已然各自按着老位置站定,眼观鼻鼻观心,一派肃穆。
“李相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