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惹将出来的风波,陆晖可不是一无所知的,虽然被医生勒令在家好生养病,可是小院之中却不冷清。
令狐纬与李商隐翌日便来探望于他,令狐纬年少气盛,说起陆晖那干举动时,连连拍手称快。李商隐不及他这般外向,但慰问辞意,却也是听得出来情真意切。
除开这两人外,李说也是小院中的常客,当日他仗义挺身而出为陆晖说话,后来齐成护送陆晖归家,他也在一旁帮手,认清门路之后,便天天来小院报道,说是什么他极爱“今朝醉”那首诗,如今认得诗家,自是要多亲近亲近。
令狐纬是相国子弟,李说亦是官家之后,又承父荫为斋郎入律院,与一干子弟们都相熟得紧,于是这消息,自然也是灵通得很。
“听说昨日礼部已经正式下了符,免了韦从直主考之位,由主客郎中张嘉贞权知。”这一日午后,已经在陆晖这边蹭饭蹭出习惯的李说一边碾茶,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昨夜从自家老子那里听来的八卦:“只是可惜,这一科再不中的话,我便没法拿韦从直当借口了。”
“噗,还没考试,哪有就咒自己不中的。”坐在左首的令狐纬听不下去了:“晦气,晦气……”
“我这都是第五年了,当年我阿耶还想让我去考进士呢,好在我有自知之明死活不肯。”对于自己屡试不第,李说似乎已经有些心灰意懒了:“这一次再不中,我就去考吏部试,走恩荫路子算了。”
“这么多恩荫子弟,你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李说和令狐纬都是一般的活泼性子,因此说得越发投机些,李商隐极是内秀,说话不多,陆晖虽也不闷,奈何还在病中调养,精神有些不济,因此四人齐聚时,屋里回响最多的,便是他们两个人的声音。
“那我就去藩镇求官。”李说嘴上说话,手上却是不听,碾茶倾水起沫分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煮出来的茶汤也是汤色清亮,不涩不枯,连最初对加姜加盐的唐朝茶水敬而远之的陆晖都赞叹不已。
“藩镇求官你好歹也要先释褐入仕啊。”令狐纬端了一碗茶喝得津津有味:“要么你就多向义山请教请教,河东白衣推官,义山可是第一人哦。”
李商隐当年得令狐楚赏识,以白衣之身入河东幕府任推官,也是一时佳话。令狐纬这时拿出来说,自是玩笑,李商隐听得他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来,只是无奈摇了摇头,便低头喝茶,并不理会他二人。
坐在主位上的陆晖却笑着接口道:“辞之这一手茶汤却是煮得漂亮,却也不必去藩镇求官,却好去做个翰林待诏,二王以棋待诏、书待诏而掌半朝之势,辞之做个茶待诏,说不得也能穿绯着紫。”
二王是指推动永贞革新的王伾、王叔文,他二人以棋待诏、书待诏得侍唐顺宗,并推动“永贞革新”,后因触及宦官利益,权宦俱文珍发动政变,幽禁顺宗,二王身死,参与革新的刘禹锡柳宗元等八人被贬谪,便是著名的“二王八司马”事件。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李说丢了个白眼,二王风光时倒是风光,身后之事却是惨得很:“只想能捞个官身,一个月拿个七八十贯俸禄养家,娶个新妇养上个七子八女,告老时能借一领刺史绯,便也一生无憾了。陆子吉你乐意做待诏便自己去,可别害我。”
“七子八女?这可是郭汾阳的福分,李辞之你这可是比着紫穿绯,掌半朝之势还要有出息呵。”
陆晖笑嘻嘻的跟李说胡缠,令狐纬也加入进来,长日无事,打一番嘴仗也好消磨时光,却没人注意坐在右首的李商隐眼中光芒闪烁,面色凝重,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义山?”
笑闹一番过后,陆晖首先发觉了李商隐的不对劲,凝眉问向李商隐:“义山似有思虑?”
“二王除宦害,罢宫市,平藩镇,事虽未成,却是吾辈楷模。子吉以出身讥之,请恕义山不敢苟同。”李商隐语声虽不高,但面色严肃,让脸上还带着嬉笑神色的几人,都不禁敛了笑容。
作为一个唐史爱好者,唐顺宗只持续了百多天的“永贞革新”,也曾是陆晖的研究关注点之一。
客观来说,二王提出的众多改革措施,都可以说是利国利民的善政。可是善政并不代表会成功,相反,几乎是从一开始,二王的改革注定便会失败。
藩镇和宦官是唐中后期的两大患,藩镇在外割据一方,宦官在内把持朝政。二王的改革最终也是针对这两点。可是他们根基浅薄,仅仅靠着顺宗的宠信而得高位,行事又太过激进,同时向握有兵权的宦官和藩镇叫板,还顺便把朝中其他派系官员给得罪个一干二净,这样的革新,哪有不失败的道理。
这些东西,在后世已经被分析得很清楚明白,陆晖看过的书里也多有论述,可是对着这般认真,以二王为楷模的李商隐,他却是说不出口。
李大手虽然是著名的爱情诗人,可是他的诗作里,政治诗的比例也是不少,比如什么“使典做尚书,厮养为将军”,讽刺时事,用后世的话说,青年时代的李大手,是个比较典型的愤青。
愤青也就罢了,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