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有适应过程,日子一天天过,大北庄的村民看到胡义挑着水桶出现,不再远远窃窃私语,而是开始打招呼了。当然仅限于打招呼,因为这个煞星看起来还是那么冷。孩子们的胆子逐渐大起来,过去只敢远远偷看,现在成群地尾随在他后面,但是仍然不敢靠近他三米范围内。
胡义放下沉重的扁担,忽然回头,面无表情朝后道:“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吓得两个泥孩子当场跌倒,三个掉头跑,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光屁股娃娃,冒着鼻涕泡呆呆答:“俺想知道……你是诈尸鬼吗?”
这是个很荒唐的问题,尽管提问者奶声奶气,可是提问的态度非常认真,认真到胡义不禁思考了一下,郑重说:“我曾经是。”
娃娃的费解清晰地表达在那张满是鼻涕的小脸上,也思考了一下,又鼓起勇气:“那……你是怎么死的?”
这是个更荒唐的问题,胡义却讷讷:“我……不知道。我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结果,娃娃不懂,发呆;胡义迷茫,看着水桶里那清澈。
……
不再是九连长,变成了大头兵,反而得到了更多注目。
遇到一连的哨兵,哨兵朝他敬礼;经过操场,警卫排的战士向他立正;原本到供给处是打杂干活的,可是几天下来,一进门那些战士就起立,给他放板凳,给他递水,这个杂还怎么打?成了师父带徒弟,李算盘压根不出现。
真拿胡义当杂役使唤的只有两个单位,一个是炊事班,另一个是卫生队。周大医生这个临时队长当得不亦乐乎,脏活累活全扔给胡义,同时以权谋私,她宿舍里能洗的全让胡义给洗了,吓得胡义真怕这大姐把某些敏感衣物也往他盆里扔。后来又让胡义打扫病房擦门窗,当然,她周大医生的宿舍也堂而皇之地顺便大扫除。
在别人看来,周医生外向有个性喜欢开玩笑,是大神,别说现在,就是胡义是连排长的时候在人周医生那样得乖乖当警卫员,现在这一切,自然被大家理解为玩笑式的落井下石。可胡义看得出,周晚萍那副得意洋洋的背后,是幸福的满足;并且,她这位懒大神的宿舍还真不敢随便找人打扫,酒瓶子太多不好看!
炊事班的脏活累活也不轻松,是拜牛大叔所赐。无论胡义干什么,所有炊事班战士各忙各的不帮忙不客气,称呼仍然是胡连长,工作中只当胡义是个真正的新兵杂役个个敢使唤。
其实这样胡义反而觉得更舒服,自然,坐在厨房门槛上,扯起围裙擦汗的感觉让他觉得他属于这个厨房,属于这个院子,忙碌之后的轻松才是真正的轻松。
牛大叔走出厨房,也坐在了门槛上,在胡义身边往他的烟袋锅里塞烟丝,然后点燃,吧嗒吧嗒几口,香烟弥散在胡义肩畔。
“胡义啊,拿到多少签字了?”
胡义低头掸围裙上的锅灰:“一个没有。”
“你不至于混这么惨吧?比高一刀那人缘还差?”
“那纸条湿了,让我扔了,我也懒得再找一张。评价不评价的无所谓了,反正是承担责任,我就在这给你当个炊事兵得了,挺踏实。”
牛大叔笑了:“你啊……真不知道你这到底是缺点还是优点。”
“你不也是这样的么!”
烟袋锅被猛吸了一口,缭绕一片:“也是。”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午后阳光下的门槛上,享受着工作结束的惬意,后来,牛大叔把一锅烟抽完了,磕打掉烟灰,在门槛前的地上写了一个字,问胡义:“认得吧?”
“党。”
“知道这个字怎么讲么?”
胡义沉默,认得,会写,能组词,讲不出来。
于是牛大叔说:“我识的字不多,这是一个。人说——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
……
在供给处是师父,在一连是监训,在警卫是教员,在卫生队是苦力,在炊事班是新兵,可是到了政工科……是孙子。
庙小神仙大,门外喊报告,门内立正,有没有的规矩到这全有。
有时候进门立正之后,办公桌后的她连头都不抬,不喊稍息继续伏案忙抄写,他只能军姿不卸站得笔直,有时得目不斜视站半小时。
余光里的她,似乎心无旁骛,他能容忍她的小心眼,只当练军姿。
余光里的他,风吹不晃雷打不动,她沉迷于他的英武,却从不敢直视。
教她使用步枪是最痛苦的事,她聪明,冷静,可是枪在她手里的时候真不如烧火棍。浑水河对岸的那朵花,绝对是梦想,那是胡义抛弃纸条的最初原因,政工科的签字恐怕一年半载都指望不上了。
绝望之后,胡义把政工科的任务当修行,改变态度心情就豁然开朗,何况她在他眼里挺好看呢!如果能看个一年半载还变成享受了,越看天越蓝,越看风越轻,何必管她是否不高兴地冷眼剜。
现在,又站了半小时,胡义站得仍然笔直,但是眼睛却偏向了那秀发,眼珠子才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