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正值万物萧杀的冬天,尽管山显更荒水显更冷,尽管酒站村很小,很破烂,但是在酒站村人的眼里,这是最美的地方,因为这里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这个新生的村子是由所有漂泊的苦命人组成的,无论先来还是后到,他们都是一样的,拥有的财产仅仅是一条命,所以,只要来到这里,便默默爱上了。
酒站村的人,注定与普通村子里的人不一样,都是挣扎过的,失去过的,漂泊过的,绝望过的。
由此,酒站村的人都很冷,不会轻易流泪,因为每个人的泪都流干了,在这里,如果你想讲述自己的苦难来换取同情,那你就选错了地方,在酒站村人的眼里心中,同情与怜悯是最不值钱的玩意,甚至,生命也一样!
由此,酒站村的人又很乐观,都是死过的人,或者眼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的人,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呢。心破碎了之后,再一片片重新粘起来,便不一样了,不能回忆,回忆便会破碎,也不能展望,展望亦会破碎,既然不能想昨天,也不能想明天,那他们能想的只有现在了。没有了昨天的悲,也没有了明天的愁,那不只剩下乐观了么!
所以,酒站村里总是有笑声,无论大北庄,还是落叶村,都没有这里的笑声多。因为酒站村人太容易满足了,他们看到下雪会笑,这样一来屋顶就更密实了,晚上孩子们睡着的时候可以少冻伤几个手指;他们看到河水会笑,这是天然的镜子,梳头洗脸后可以美美地照一番,看清自己真实的存在,而暂时忘记单薄的破烂衣衫,和凛冽飞过河面的风!
酒站村里更多的是女人,因为老人大多被无情的命运淘汰了,男人也好不了多少,到处被抓丁,各种势力各种抓,连日本鬼子都跟着抓,说要建设什么共荣,抓走就再也不见了影儿,只剩下老幼和女人,逐渐失去一切,最终倒在乱葬岗,或者成为路边的遗骸。
现在,这些没能死去的女人们终于有机会主宰她们自己,她们成为了酒站村成长的主力,砍树拾柴,伐木盖屋,跟着孙翠做肥皂染军装,还要照顾老弱管孩子,前几天又发下了枪,说是每天要拿出功夫参加训练,可是训练一直还没动静。
女人们毕竟话多,她们干着男人干的活儿,却没有理由说累,于是一边在冷风中流着汗,一边嘻嘻哈哈地评价着河对面的九连。小红缨是酒站女人们最羡慕的目标,因为她嘚瑟成了女人心目中的时尚界代表,人不大,行头太标新立异了,啥都敢亮,一对小辫儿愣是丑出了个性来,风镜防毒面具红袖标,什么东西出奇她戴什么,我行我素坚持视觉效果,穿戴出了不要脸特色彰显了嚣张魅力,别说是在这土得冒烟的穷山沟里,就是把她放到县城里一站,也得看倒一大片,绝对的时尚风向标!
有意思的是,胡义这个九连连长压根没上榜,一些女人怕他,不敢提;一些女人觉得他不够英俊,不愿提;一些女人觉得他确实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可是根本形容不出来,不好意思提。
更意外的是,酒站女人心目中最喜欢的九连军人竟然不是英俊机灵的马良,而是……罗富贵!想得到么?想不到!有天理么?没天理!
朴实的女人说:“我最喜欢骡子,他高大,有力气,跟这样的男人才能不挨饿!”
聪明的女人说:“我最喜欢骡子,他总能逗笑我,这样的男人才知冷暖!”
丑陋的女人说:“我最喜欢骡子,因为只有我俩才般配,看见他我的心情就好多了!”
最后一个女人说:“你们不要看我,我可不喜欢那个满嘴跑大车的烂货!我是说过我想给他生娃,那……只是因为他救了我!”
……
一个女人站在河岸上,下身穿了两层补丁罗补丁的脏单裤,上身是一件破袄,外面又套穿了一件伪军的黄军装,有几处小块补丁,那些位置曾经是弹洞。她腋下夹着一件叠好的八路军装,看着木筏正在漂过河面,看到木筏上那个熊一般高壮的身影,她在冷风中草草盘好乱发,朝正在接近岸边的熊露出个微笑,虽然她不漂亮,但是笑容很甜美,或者说,她努力让她的笑容甜美。那熊就是罗富贵,这女人就是要当压寨夫人那一位,名叫王大妹。
木筏靠了岸,罗富贵贼头贼脑回头看了一眼酒站方向,随后跳下筏子,踩出一串大号脚印上岸到女人跟前:“找我啥事?”
女人把夹在腋下的军装塞在罗富贵怀里:“我发现这件是大号的,就跟孙姐替你要了,应该能合你身。”
“嘿嘿……这个……我……”罗富贵单手托着手里的军装另一手开始抓后脑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正此时,突然传来四个字:“奸夫****!”把两位吓了一大跳,惊慌扭头看,岸边的树后正在走出当初那位‘小妾’来。
熊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韩二妞,你可不能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你俩干啥呢!哎哟,啧啧——这都送衣裳了,下一步要干啥?不嫌冷吗?”
不等呆呆的罗富贵说话,王大妹脸上的笑容转瞬不见,竖起眉毛直视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