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命既下,哪怕是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众人行动起来也快速得很。金吾卫、羽林卫士卒分出一半守卫御营,另一半以小队为单位,四散而出。却不找各家有头有脸的贵胄,而是逐门逐户找上那些最贫苦的自由牧民,而后是最底层的小贵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虽说是买卖,可元绍的口谕放在这儿,哪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敢捂着羊群不放?所幸元绍事先下了严令,金吾卫、羽林卫给的价钱都是优厚得很,不至于让苦哈哈们有被抢的感觉。奉命出来谈生意的禁军士卒一路走,一路就有人扶老携幼地出了帐篷,颤颤巍巍地在路边跪下磕头。
一个个帐篷被打开,一头头在漫长冬天里掉了大半肥膘的绵羊被赶了出来,大群大群地集中到专门辟出的屠宰场。当天中午,看着桌上香气扑鼻的手抓羊肉、干炸羊排、羊血汤,元绍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动作还挺快啊。--你的人呢?也不去跟着帮忙?”
“臣的人还是不要添乱了吧。”凌玉城耸了耸肩,给自己夹了一块羊肉,慢慢用小刀切着。北凉的菜肴尤其粗犷,特别是手抓羊肉这类的本族菜肴,哪怕在宫宴上也不改本色。
凌玉城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跟着元绍出席大宴,端到眼前的盘子上盛着整整的一扇羊肋排,七八根肋骨连在脊骨上,另一端,还凝着足有半个巴掌厚的肥油……
正不知道该拿这玩意儿怎么办,就看见元绍轻描淡写地拈住一根肋骨末端,用小刀流畅地划开肋骨之间的羊肉,而后双手轻轻向外一分。“咔吧”“咔吧”连响,一根根连肉的肋骨就这样分离开来,直接蘸了碟子里的粗盐,抓着就往嘴里送。
对了,还是粗盐!
凌玉城想到就悲愤,好歹也是国家级的宴会,您就不能上碟炒得细细的椒盐吗?那种板结成一团,绿豆大甚至黄豆大的颗粒,吃到嘴里真的不觉得咸吗?
幸好是出兵放马惯了的,他也很快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拿小刀现削现吃的饮食方法。此刻一刀刀落下,刀尖顺势一挑,薄薄的肉片落在盘子里,自然铺出一个完美的扇形。刚放下刀,元绍的筷子就伸了过来,在他盘子里毫不客气的一卷,瞬间就去了一小半。
“……”陛下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懒!
“真不去?”羊肉片得甚薄,虽然一口塞进去了小半盘,元绍倒还能说话,只不过声音未免有些含含糊糊:“好歹也混个脸熟啊,你不是还有商队走这条线么?”
“这是陛下的恩典,臣的人,还是不要去掺合了吧。”凌玉城到底做不出边嚼东西边说话的动作,飞快地咽了两片羊肉下去,然后才一边保护自己盘子里的肉片,一边回答:
“让金吾卫和羽林卫的人忙活就好了,等开了春,臣再派商队过来就是……”
“然后再把朕今天花掉的钱赚回来么?”
“难道臣的商队就不带货物去了?”
明明是毫无意义的口水话,两个人却都讲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嫌厌烦。说着说着,外头一声通报,金吾将军雷勇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忙完了?”元绍头也不抬,手里的羊腿骨点了点,算是招呼。“坐下来吃!”
“谢陛下!”雷勇躬身一礼,在餐桌下首斜签着身子坐了。元绍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盘子干烤羊排,喝掉了两大碗奶酒,才含笑问道:
“外面怎么样?”
“回禀陛下,全都走遍了,挨家挨户都送了肉。那些牧民感动得很,知道是陛下恩典,都跪在雪地里,朝着金帐的方向磕头呢。”
“辛苦你了。”元绍点头赞许,“大半天的工夫要办好这么多事,实在是不容易——对了,今天带回来的那孩子呢?”
“已经给他吃饱了饭,也收拾干净了。”雷勇知道元绍问的是那个蓝眼睛的奚王庶子,老实说,他对孩子也很同情。一样都是王爷的儿女,那十几个绫罗绸缎的在王帐侍疾,这一个只因为长了双蓝眼睛,就被糟蹋到如此地步。
人送到手里,雷勇火速让人把孩子洗刷干净,找了件暖和衣裳给他换了。左右小皇子这次出来带了八个伴读,总有身量合适的衣服穿。“只不过……这会儿,怕是不适合面圣。”
“哦?”
“一直照顾着他的老妇人死了……那小子哭得厉害,闹着要给老人家穿孝。”
“胡闹!”
元绍眉头大皱。不亲不眷的,奚王的儿子,哪怕是个庶子,怎么能给仆妇穿孝?
“这孩子呢?叫他过来!”
如果是一天之前,奚王的某个儿子非要给仆妇穿孝,元绍根本睬都懒得睬。人家有亲爹,有准备承爵的世子大哥,谁来管教都是名正言顺,要他这个皇帝多事作甚。
可现在,孩子是他们带回来的,是金吾将军吩咐人去照顾的。奚王世子的手都伸不到金吾卫来,这孩子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那还不都是皇帝教唆的?
再想深一层,亲爹躺在床上眼看要断气,做儿子的就提前穿上了孝服。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