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路上,凌玉城抱着小十一坐在自己马前,一字一句,细细地给他讲耕牛有关的律令礼俗。一路说,一路走,踏进宫门的时候,正好把太牢、少牢的区别讲完,结果就是提前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政务,兴致勃勃等着儿子挂到脖子上撒娇的元绍,等到了一个循规蹈矩上来行礼,一开口就是请罪的小皇子。
“请罪?”小小的孩子,虽然满脸疲惫,举手投足、遣词造句却都有了大人的气势。元绍望了凌玉城一眼,很艰难地忍住大笑的冲动,摸了摸儿子的头:“为什么?”
“儿臣不懂事,在外面玩火牛阵,害死了三头耕牛……”小家伙飞快地看了坐在边上的师父一眼:
“师父说,国家法令,擅杀耕牛的,要打二十板子,做一年的苦工……”
火牛阵……
不愧是朕的儿子!
元绍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但是这会儿,面对满脸愧疚的儿子和端坐一边脸色沉肃的凌玉城,他也只能竭力维持住威严的表情,淡然问他:
“知道错了?”
“嗯……”
“你师父又是怎么处置的?”
“师父打了儿臣二十戒尺……然后……”声音小小的,有些窘迫,却并不慌乱。元绍听到一半就挑起眉头,跟凌玉城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凝神静气地听完,他不紧不慢啜了口茶,才在儿子紧张的目光中轻轻点头:
“既然你师父已经罚过了,父皇就不罚你了。”看着孩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放柔了神色道:“来,手给父皇看看。”
小家伙苦着脸伸出手去。因是白天,不必担心手胡乱擦在被子上糊了药膏,中午重新上过药以后并没有包扎。元绍把幼子手心翻过来一看,果然红肿成一片,还打了几个大小不等的水泡,虽然已经挑破上了药,也可以想象当时绝不好受。
是早上挖地的时候被铲子磨出来的吧!
才五岁的孩子……
一边想着,一边瞥了凌玉城一眼。凌玉城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小十一的侧脸,并不与他目光相接。神色柔和而关切,却在小家伙偷偷望过去的时候收敛成一片淡然,仿佛不想让孩子看出做师父的也在心疼一般。
是不想在他面前争夺孩子的注意力?还是单纯地不想惯坏了孩子?
不管怎样,元绍也不想在这当口深究。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小手托在掌心,仔细看过,他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狠狠揉了揉孩子的头发:
“昨晚干得很好!当着这么多人一点也不怯场,还知道恩威并施,不愧是朕的儿子!”
孩子的小脸立刻亮了起来,开开心心往父皇怀里扑。元绍一时高兴,双手托住他腋下,抱着孩子高高抛了几抛,才在他清脆的笑声里把人抱在了膝上:
“做错的事,你师父已经罚过了;做得好的,父皇这儿自然有赏赐!来,告诉父皇,你想要什么?”
“……”
“怎么?”
“父皇……”元朗低头想了一想,到底还是扭股糖一样转过身子,半伏到他怀里。这样一来,虽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也几乎是套着他的耳朵细细发问:
“我昨天这样罚他们……罚得对吗?明明有的错大,有的错小……我就怕他们不服气,觉得我罚得不公平……”
“不服气?”元绍眉头一挑。“你是主子,他们是臣下。不要说你还给他们解释了为什么罚,就是没解释,主子赏的戒尺,他们也只有毕恭毕敬领罚的道理。还敢挑三拣四觉得不公平?”
“可是……”
“真有这种人,你告诉父皇,直接换了就是。你是朕的儿子,难道连几个伴读都挑不出来么?”
可是这和师父说的不一样……小家伙抿了抿嘴,决定私下里再问师父。元绍却只当他是年纪小底气不足,想着就算是皇子,用人的气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出来的,便不再接着往下说,只管哄他说些闲话。
累了一早上,兴奋过后,小家伙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开始不停地打架。元绍安顿了他去睡觉,看着他睡着,才拉了凌玉城陪他喝酒。因不是饭时,也就没有摆下酒菜,两个人一递一杯地灌下去两壶,元绍仰在椅子上,信口取笑凌玉城道:“这么早就教他御下恤民了?急着把青州传给他啊?”
“怎么可能?”凌玉城一扬眉,一肘支在桌沿,另一只手懒懒地转着手里的酒杯。“青州是陛下的,当然要还给陛下。”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天下又不止一个大凉,又何必非要挖陛下手里的国土。”凌玉城向着元绍的方向扭过脸,目光却放得很远,仿佛越过他落到了遥远的边境,“等他长大了,凭着臣手里的兵,给他打一块地盘下来难道还做不到?”
这样自信到漫不经心的口气!元绍不由失笑,仔细想想,倒还真是凌玉城能做的出来的事情。以凌玉城的性子,以及和太子现在相看两相厌的关系,不愿意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太子手底下讨生活也是常理。两兄弟只要远到鞭长莫及的地步,朗儿就等于自立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