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奚族领地,元绍大驾行进的方向便由正东偏向东北,直奔黑水而去。一路上,丁零的飞骑卫、渤海的白山卫和黑水卫陆续前来拱护御驾,周围的肃慎、乌罗等小族也不敢落后,就连去年年初闹了一场的海西野人,都千里迢迢顶风冒雪,派人前来向御驾纳贡,献上积攒了一年的貂皮、鼠皮、北珠等物表示臣服。
依照北凉传统,每年正月底,皇帝至黑水破冰钩鱼。铁勒族崛起北方不过百多年,这一习俗不见于史书,是以凌玉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天寒地冻千里冰封的,有什么鱼可打——没看到黑水上下冰封雪盖,冰层少说也有一尺厚,四匹马拉的大车都能随便走么?
再说北方的鱼哪里好吃了!
白茫茫的冰盖上,各色锦帐东一顶西一顶,花朵一般四下里撑开,簇拥着当中尤其高大的一顶金帐,其中丁丁当当,凿冰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头一条鱼必要皇帝亲手捕获,供祭于天地祖宗之前,称为头鱼祭,以此占卜当年雨水丰歉,其中祭祀的意味极重。现在鱼群还没到来,照例不奏乐、不开宴,元绍也只能坐在黑水河畔的金顶大帐里,和前来朝拜的大小酋长们谈笑寒暄打发时间。
凌玉城在他身边并肩而坐,含笑倾听,时不时也插一两句活跃一下气氛。旁人只道皇后和陛下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看在元绍眼里,凌玉城脸上满满都写着好奇,简直恨不得立刻丢下这一帐的人,蹲到冰面上看人凿冰去。
哎,这样子真是……去年猎天鹅的时候,可没看到他这么好奇过,不但没有东张西望的心思,连必备的海东青不提醒他都能忘了带呢。
果然是想开了人也活泛了,开始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了么?
好吧好吧……其实在冰面上打鱼真的挺有趣的,他小的时候给父皇带着过来,能在冰面上一蹲半天,拿叉子叉、拿网兜抄,在冰上滑来滑去相互追逐,不被揪着衣领拽进帐篷那是怎么都不肯回去。何况凌玉城第一次来这里,那还不是什么都新鲜?
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为什么就开始有点心疼。凌玉城的经历他不用刻意回想就能背得下来,七岁之前跟着生母过得是什么穷日子就别提了,七岁之后入宫伴读,十四岁出仕,十年戎马生涯以后就到了他的身边……
这么多年,凌玉城根本,连童年都从来没有过吧。
头鱼祭虽说是皇帝亲手捕鱼,可总不能让皇帝学渔翁一样,在冰面上扛了钓竿蹲上两三个时辰。操办的侍从都是经验丰富,趁着大队人马忙忙碌碌搭设帐篷,早就以大帐为中心,在上下十里处的河面凿开冰缝,撒下大网,向中心驱赶鱼群。这冰河上用的渔网也不是海边常见的麻织罗网,而是用羊毛、马尾等各种长毛编织搓制而成,关键部位更以大牲畜筋腱加固,坠上石块和大大小小的滚钩。从一大早忙起,到这会儿早就水到渠成,外面一递一声地传报进来:鱼群已到,请陛下捕鱼!
元绍当即携了凌玉城起身。凌玉城只道那一群大大小小的各部酋长都要跟来,谁知道除了元绍的随身卫士跟上,其余人都只是跪送——就是卫士们也在帐外止步,元绍信手接过随从献上的绳钩,缓步踏入冰面中央的大帐时,身边仅仅伴了他一个人而已。
“怎么了?”面对凌玉城已经完全不掩饰的好奇眼神,元绍嘴角微微上翘,装作漫不经心地盯着冰洞中心的水面,“这开年第一条鱼,本来就是要朕亲手猎获,弄一大群人跟在边上伺候着算什么?——还是你觉得,朕连区区一条鱼都收拾不下了?”
……要我现在跪下喊陛下威武陛下万岁陛下无所不能么?
“臣只是好奇,据说太宗皇帝继位的时候只有五岁,世宗皇帝更小,只有两岁……”据说这鱼是祭祀用的,所以非要皇帝亲自动手?
“皇帝年纪太小当然就是太后动手——不然你以为呢?不但冬天打鱼放鹰,秋天猎虎射鹿,冬至杀羊杀马也是一样,都得皇帝亲自上阵,不然何以服众?”
凌玉城瞬间兴起了高山仰止的感觉。北凉历代掌政太后还真不是好当的,非得能文能武,马上马下都来得,非女中丈夫不能为之……这么说起来,皇帝想要亲政,至少武力得达到一定标准,不用太后代打才行?
说话间冰洞里已经翻花沸滚一般起了波澜。这帐中的冰洞并非如凌玉城所想的只有一个,而是总共凿了四个洞眼,当中一个凿穿,旁边三眼留了极薄的冰层,透过冰面,可以看到下面鱼群挤挤挨挨,时不时就有细细的冰裂声传来。
冰洞中浪花越滚越急,渐渐有小鱼往上弹跳起来,开头还只是手指长,到后来越挤越多,竟有尺把长的鱼儿慌不择路地跳出水面。凌玉城生长南方,平生所见鱼儿最大也就一臂多长,各种著名嘉鱼,如鲈鱼、鲑鱼、鲥鱼等不过盈尺,到这时候看到一尺来长的鱼都自己跳了出来,不免频频扭头望着元绍,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元绍一手挽了绳钩,站在冰洞边凝神望着水面,动也不动一下。等待良久,见冰洞里如同滚开了似的冒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旁边三个洞眼里更无小鱼向上乱撞,笑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