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凌玉城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金顶大帐的丝竹声依稀入耳,两人的侍卫们散作弧形迎了上来,他才长长吸了口气,在马背上向着元绍低下了头。
“今天是开讲军法的日子,”寒风中,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如既往的隐隐锋锐,“请陛下允许臣稍后回帐。”
“……今天还有人听?”浓重的黑暗里,元绍回过头来,看着凌玉城映着火光熠熠发亮的眸子,“奚王的美女准备得可多,你确定今天还要去讲?”
“听不听是他们的事,讲不讲是臣的事。”凌玉城回答得从容自若,甚至微微含了点笑意,“再者,臣那些下属,相信不会让臣失望。”让他失望的……十年下来早就淘汰干净了。
“去吧!”
聚居地的夯土台历来各有主人,玄甲卫因为是今年才加入的,土台群也是匆匆筑起,规模最小、距离元绍的大帐也最远。且不说皇帝的金顶大帐下,夯土台高近一丈,就是刚才一路走过来,金吾卫、羽林卫主将的大帐,台基也足有五六尺高。然而到了玄甲卫营地,只有一圈七八个高不过一二尺的台基,每个仅够扎一顶最小的十人军帐,簇拥着正中三尺高土台上的一顶大帐。台下,士兵们的帐篷依着平日行军的法度围绕土台团团驻扎,钉子直接深深扎入雪地。营地左翼,灯火一直绵延到金顶大帐,右边就是没入雪原的无尽黑暗。
一路簇拥着他的侍卫都有不平之色,凌玉城自己倒不在意:面子是自己打出来的不是别人给的,且等见了真章,自然有人让出位置来。照着惯例先巡了一遍营,踏入大帐,随便往下一扫就微微惊异——自己下属一个不少并不让人意外,羽林将军没有缺席也正常,人家毕竟是驸马;可羽林卫下面的高级将领未免来得也太齐了!嗯,今天还额外多来了几个……
羽林将军哥舒夜……治军的方法和自己差很多呢。
收敛心神,他一如既往地坐上正中的讲台,不紧不慢地开口:“今天我们讲增兵减灶……”
羽林卫已经有几个新来的年轻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凌玉城默默把这几个人的长相记在心里,若无其事地把这一计最早的战例讲了一遍。看到台下有些人露出深思的神色,有些人一脸的故事很不错听过就算,他清咳一声,开始顺着人头点名提问:
“行军途中,灶头增加一倍,对行军有什么影响?”
“减少一倍呢?”
“若敌军在前,怎样才能看出是士卒不断逃散,还是分兵或者用计?”
“若我军用此计,要注意些什么?”
“若敌军携带干粮轻兵突进……”
“若这一计反过来运用……”
下面一片紧张到僵硬的脸色,所有人都在一边绞尽脑汁默默背诵,一边搜肠刮肚想答案。大人对答不出问题的人从来不会给脸色看,他只会让你闭嘴,然后叫下一个站起来继续回答——有时候一个问题问下来,堂上一半人站在那里面红耳赤,场面蔚为壮观。至于记笔记?不好意思,大帐里地方紧张,上至羽林将军哥舒夜下至看守大帐的亲兵,所有人坐的都是小马扎,没有摊开文房四宝写字的地方。
不知不觉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帐外金柝再鸣,凌玉城推案而起:“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以后,一人写一篇心得,后日晚饭之前上交。解散!”
“是!”
一片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大帐已经空空荡荡。除了凌玉城的随身护卫不动,就只有哥舒夜站在原地,望着凌玉城欲言又止。
“将军?”
“哦,”被这么一叫,羽林将军似乎瞬间下定了决心,举步转身,落后凌玉城半步一起向外走去,“大人,这几天怕是要起白毛风,大人安营扎寨时还请当心,暂时莫派游骑出去巡逻了。”
……就这么一句话值得他这副脸色?凌玉城暗暗纳罕,脸上神色还是波澜不惊,点头致谢:“多谢将军提醒。”侍卫当先打起帐帘,两人一前一后出外,火把簇拥中迤逦而去,直到羽林卫营盘才分道而行。
一过羽林卫驻地,巍然耸立的金顶大帐便占满了整个视野。和方才的人声鼎沸不同,此时丝竹声远、灯火渐稀,帐中贵胄们多半都已经拥着美女去自己的寝帐风流快活。凌玉城远远看了一眼,催马继续前行,眼看着再走几步就能绕过大帐,前导的护卫却毫无征兆地勒住了马匹。
“怎么了?”
“大人……”回过头来的侍卫神色奇异,一边回话,一边已经在圈转马匹,似乎本能地想要拦住他的马头。凌玉城微有些不解,朝他摆了下手示意让开,自己催马上前,举目遥望。
远处,金吾卫团团拱护中,穿着奚族服色的士卒手执火把,一条火龙直通向皇帝寝帐。帐门早已高高掀起,艳色裙裾恰恰消失在门口,惊鸿一瞥间,正看见火光下七彩流离,分明是女子头上华丽的珠宝微微跳荡。
先前羽林将军想说却没能说的,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了。
“……看来陛下正在见人。”众目睽睽之下,凌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