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乃是黄道吉日,宜婚嫁,动土,作灶……诸事可行。
下虞县的官媒婆梅阿香穿着墨绿裤子、大红褂子,头上戴着镶金丝黑布遮眉勒,脸上堆起红润的笑,一对小脚踏着小碎步兴冲冲乐呵呵得往林府走来,其后便是手捧肩挑聘礼的下虞县衙役。
虽食皇粮,不过此时他们都成了县太爷的家奴了。
一路吹吹打打,鸣锣开道,仪仗齐全,好不招摇,林宝山老远便听见了,挺了挺他那如椽般笔直的腰,喜出望外,亲自站在台门前将梅阿香迎进门,并命人放了几串火仗,告诉对面巷的李府,我跟县老太爷可亲着呢。
梅阿香将彩礼帖放到红漆木盘上,命衙役把聘礼摆开,供林宝山检点过目。林宝山自恃身份,便让其夫人前来清点,自己摆高姿态,眼睛却时不时得瞄一瞄,心里急急想知道那人参是多少年的,黄金是否足赤,银子给了多少……
林夫人尚未出来查看,林亦如就左手拿着算盘,右手持着一本簿子,抬脚阔步走进了大厅。她举止潇洒,不瞧众人一眼,明快得将簿子放在桌案上,手腕一沉,摇了摇算盘,又将算子摆好,高声喊道:“七叔哩,算账喽。”
话音刚落,从门外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是林家名下珠玉当的掌柜何其数,保持着谦卑的微笑,恭敬得向林宝山请安后,便走到聘礼面前,细细查点,高声回应林亦如,“玉如意一对,折银三十两八钱——”他听从林亦如的吩咐,故意将声音拖得老长,音调扬得老高,煞煞林宝山的面子。
林亦如的左手在算盘上灵巧得转动,右手在簿子上记账,俨然是一个出色的账房先生形象。林宝山的脸顿时绿了,自己的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颜色看。官媒婆脸上也露出讪讪之色,拿起彩礼帖走上前来,对林亦如道:“小姐,这是县太爷家的彩礼帖,这上面可都写得清清楚楚了。侬不要搞七搞八的,显得小家子气。林家怎么说在我们下虞县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了。”
林亦如抬起眼,不高心得扫了她一眼,头高高扬起,“我在算我值多少两银子呢,跟你有什么干系?这聘礼要是比礼单上的少了一钱半两的,这门婚事我可就不同意了。我跟我爹一样,那是眼里就看得到白花花的银子,耳里就听得到哗啦啦的铜板声的人。”林宝山一听,气得倒噎着说不出话来,急忙把官媒婆等人请到偏厅去了。
何其数扯着嗓子继续高喊:“三金,折银二十两——”
林亦如在册子上记好后,问道:“七叔,什么是三金?”
“就是金钏、金、金帔坠子。”何其数宠溺又无奈得笑着,“你这孩子非得把你爹给气出病来不可。”
林亦如双手叉着腰,冷哼了一声,“七叔,我爹这可真的是在卖女儿呢!我爹呀,只要看到钱呐,自己是什么命都不知道了,就恨不得钻到那铜钱眼子里去瞧瞧。”
“县太爷家的少爷在下虞县,那除了煊赫世家的郁家三公子,就是一等显赫的人家了。县太爷是进士出身,想必那少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老爷是从不做亏本生意的,哪能随便把小姐许配给什么不堪的人家呢。”何其数放下手中的物什,气定神闲得分析着:“小姐您想,你嫁到了县太爷家,以后回娘家省亲也方便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给您留着呢。”
林亦如挤着眼,上上下下得打量了何其数一遍,又去观察他脸上的表情,绷着脸道:“七叔,我爹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来说服我的?”
何其数脸上露出诚恳的神情,“小姐您自小就尊称我一声七叔,若县太爷家乃刻薄势利的人家,我怎会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呢?您出嫁以后有空啊,就来珠玉当逛逛,看望看望你七叔我,我也会把好东西给你留着的。七叔无儿无女,就指望你来看看我喽。”
“七叔对我好,我记着呢。”林亦如想了一想,就把册子放下了,把算盘放到一侧,道:“春香你来记算,七叔清点,我有事要找我爹去。”林亦如说完便往偏厅冲去。
偏厅里下虞县两大媒婆正在交锋,一个自然是官媒婆梅阿香,还有一个便是林宝山请来的下虞民间名媒赵四寡妇,两人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一个夸县太爷家的少爷是如何得如何得知书达理、博学笃实,一个夸林亦如是如何得温柔贤惠,聪明可人。
县太爷家的少爷如何林亦如不知晓,但自己如何还能不晓得,万万跟贤惠扯不上什么边儿。她瞧着赵四寡妇脸上那眉飞色舞的神情,真怀疑她说的不是自己。林亦如听她们声音珠圆玉润,说得头头是道,那脑袋瓜子就疼,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充当花红谢礼,送瘟神般得请两位名媒回去了。
她们一走出门,林亦如就“砰”得一声把大门给关上了。她转过身来斜睨着她父亲。林宝山不解得望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林亦如冷着面,目光逼视着林宝山,试探又夹杂威胁似得问道:“爹,这县太爷家送的东西虽然不少,但显然这些东西并不对您的胃口,说,县太爷还给了您什么好处?”
听了林亦如那暗讽他势利贪心的话,林宝山满心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