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的死把他拖入一张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严密大网中,这张网一度裹的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恐惧且看不到希望,但时日稍久他就觉察到这张网的好处,它给他以安全、依靠、信心和无穷的力量,他欲拒还迎,明知不妥却还是一步步地陷了进去。
他在自我矛盾中完成了人生的又一次蜕变。
倪忍在大牢里熬了一夜刑,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天明时分趁守卫松懈,咬断舌头,失血而亡。随即高沐根据他的口供在郓州城里展开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搜捕行动,凡是跟倪忍和朱三有沾连的人通通难逃厄运,或被逮入大牢,或神秘失踪。
郓州的居民在一片惊恐中也慢慢知道了郊外小松林里发生的一切,在郓州李师古就是天,有人刺天,该当此罪,至于他们遭遇的烦扰,也就根本算不得什么。人心在手,高沐彻底放开了手脚,搜捕的规模越来越大,波及越来越广,终于闹到内外人人自危的地步。
高沐这是在借机清除异己,他跟李师古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他清除的异己中有很多也是李师古所忌恨的,李茂推断高沐能掀起这场风浪至少是得到了李师古的默许,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此刻想脱身又谈何容易?浊流已成,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杀他人就又可能被他人所杀。一旦被核心所边缘,厄运随之即将到来。
朱三已死,死无对证,他的几个弟子就成了有心人眼里的香饽饽,万达山第一个跳出来指证朱三跟刺杀案有关,举出案发前朱三的种种诡异行径,他把矛头指向两个不服他的师兄弟,二人饱受酷刑后胡攀乱咬,更多的人被卷进来,或死或攀诬,这个雪球于是越滚越大。为了阻止这架绞肉机继续吞噬人命,李茂在审讯疑犯时用刑酷烈,一连审死了六个人。
绞肉机停止了工作,李茂也因行为不当被责令闭门思过,但高沐并不想给他躲清静的机会,李茂闭门只一天就被放出来戴罪立功。
朱三只是一个厨子,虽然深得李师古的信赖,但要想行刺也是困难重重,李师古信任任何人都是有限度的,高沐据此判断在节府内一定有内鬼跟他应和,他要李茂把这个内鬼揪出来。这简直是一个没办法完成的任务,除非昧下良心颠倒黑白。
李茂一夜愁白了头,一早,青墨发现他满头白发吓了一大跳,赶紧磨刀打水给他剃了个青皮光头,李茂见青墨的嘴唇上起了个燎泡,打趣道:“来日方长,悠着点。”青墨苦笑道:“哪还有那心思,白天杀人晚上做噩梦,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摩岢神通道:“高判官给的期限只剩一天,怎么办?”李茂吐了口气,说道:“求老天保佑吧,看看今天有没有人主动跳出来。”
青墨道:“事关身家性命,谁肯自己跳出来找死。”
李茂指着刚剃的头,说:“握刀把子的尚且愁白了头,那些引颈待戮的又能轻松到哪去。今日上午谁也别处去,让他自己跳出来。”
祝香送了早饭过来,却谁也没胃口,祝香的眼圈发黑,这几天青墨噩梦连连,总是半夜把她吵醒。苦苦地熬了一上午,节府内外风平浪静,幕僚书吏们战战兢兢地出出进进,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眼看过了正午,青墨忍耐不住了,他闯进李茂值房,言道:“与其自己死,不如随便抓个替死鬼,酷刑之下,谁能不招?”李茂在练字,一上午写了五百个静字,心却仍旧在烈油中烹煎,听了青墨这话,他提笔做凝思状,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
石空突然闯了进来,兴奋地叫道:“严纨跑了。”
“跑了?!跑的好!”
“好1”
“正好。”
严纨,谁人能想到那个胖乎乎、色咪咪,善于阿谀奉承,贪财好色却据说胆小如鼠又蠢笨如猪的严纨竟会有胆量勾结刺客谋害节帅,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严纨是接到都押衙薛英雄要告发自己的消息后仓皇外逃,严格的说他牵扯的是一桩受贿案,受贿这种事李师古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一个贪污受贿的人多半没有太大野心,有这个把柄在手,随时可以惩办他,自然不惧他不顺服,若是闹的太过分或囊中羞涩,还可以杀一两个拿来提振一下军心士气顺道充实府库。
但眼下这个酷烈的环境,被人揭发贪腐便是死路一条。严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正在罗织罪名准备借机办了薛英雄等人,想到去了薛英雄这颗眼中钉,节府以后再无敌手,严纨兴奋的半夜睡不着觉,一向办事不认真的他这回却认真起来,他召集人手罗织罪名,左右推敲,务必要办个铁案出来,让薛英雄万劫难复。
悲剧就此发生,严纨的认真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薛英雄抢先发难,向高沐举报严纨贪腐,证据是没有的,只有道听途说,高沐在举报书上判字说:虽说不免捕风捉影,但或者也不是空穴来风,查一查。严纨闻报,仓皇出逃。
严纨一向被认为是青州王家的傀儡,王家管着淄青的盐场,收着丰厚的盐税,还拥有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护税队,在青州苦心经营四十年,根深蒂固。当年李正已将淄青首府由青州迁移到郓州,据说就是因为忌惮王家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