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曾祖远行公卸甲归田后这口战刀已经三十多年没饮人血了,祖父一手撑持起偌大的家业,身心俱疲,迷上了炼丹,一次服下三颗还元金丹后就长睡不起,往彼界得道成仙去了,那时候父亲还在长安,他原本是准备从文的。父亲回乡接管了家业,他是个光明正大的读书人,不善于经营道上的生意,就把二叔从恒州接了回来,将一半的生意交给了他。没过两年他们就在祖宗的灵前正式拆分了家产,一掌明一掌暗。”
苏卿从李茂手里拿过斩铁,手腕翻转试了一试,眸中清澈如水:“父亲年轻时曾拿它耍过两年,读书不成,练武不成,接管家业后就丢下了。阿兄在家时也常拿它出来玩耍,还请高手匠人重新配了刀鞘。再往后……已经有五年未曾出鞘了,以至于刀背上都生了铁锈。不过这的确是口宝刀,我试给你看。”
苏卿摸出三枚铜钱,叠放在桌案上,将手中刀轮了一圈,摸熟了刀性后,“飕”地一声当空劈下,“咄”的一声脆响,三枚铜钱崩飞出去,桌案上新添刀伤。
李茂找回被崩飞的铜币,切口齐整,一时吃惊不小。苏卿伸头来看,发髻摩挲着李茂的脸,痒酥酥的。
“多时不练刀,手生了。”
苏卿把刀锋亮给李茂,二人共同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缺口,连一丝印痕也没有。
“好刀,好刀!”李茂赞不绝口,“只是这样的宝物,我受之有愧。”
苏卿抿嘴一笑,剜了李茂一眼,收刀还鞘,捧在李茂面前,柔声说道:“苏家的男人都不愿意继承它,我又是个女流之辈,现在它归你了。”
李茂郑重地接过刀,抚摸着,爱不释手,苏卿抿嘴又是一笑,娇嗔道:“不过是件价值六贯钱的兵器,你至于这样翻来覆去地看么?”从李茂手夺回刀,放在案几上,又道:“明日去请个刀匠,好好打磨打磨,你如今是统军大将,拿着把锈刀上战场,着实不像话。”
说到上战场,李茂的脸色阴沉下来,上战场不是第一次,但作为三军统帅还是头一回,说不紧张是假话,实际上他已经连续数夜失眠了。对此苏卿是心知肚明,只是假装不知情,她笑着安慰道:“盗匪都是些乌合之众,望见官军旗帜就会一哄而散。只要不把他们往死路上逼,没人会跟你拼命。”见李茂脸色依旧难看,苏卿抿唇一笑,走出房间,咳嗽了一声,唤来小茹,吩咐道:“请太公来。”
小茹去后不久,领来一个须发雪白的干瘦老翁,双目赤红,身高不足六尺,乍看恰似一个骷髅病鬼。苏卿敛衽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太公。出嫁前苏卿一直是苏振一房的大管家,管着偌大的家业和几百号人,又成年累月地与各色人物周旋,气质威严而稳重,苏家上至总管,下至仆役,在苏卿面前莫不屏息敛气,战战兢兢,即便是一起长大的随身侍婢小茹,在她面前也不敢稍有造次,李茂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对一个下人如此恭敬。
他仔细望了眼这个邋里邋遢的干瘦小老头,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位是毛太公,与我曾祖远行公义结金兰,耍得动六十八斤的大铁锥,悍勇无敌。此番闻你出征,特地从家乡赶来护卫。”刚说到这,那老翁便不耐烦地打断了苏卿,指着李茂的脸瓮声瓮气地问道:“这货就是你新招的女婿?”
声震如雷,轰的李茂耳畔嗡嗡作响,他刚要解释,苏卿拉了他一把,摇摇头说:“太公耳聋,别计较。”
老翁见苏卿嘴动却听不到她说什么,心里着急,便大声嚷道:“俺耳朵不聋!你小兔崽子休要在背后骂俺,俺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事没见过,苏毅小时候喊俺叫叔,‘叔,给我掏鸟窝’,‘叔,我要吃桑树果’‘叔,我叫狗咬了’,嗨,小嘴要多甜又多甜,长大了就嫌我碍眼,打发我去城外田庄出苦力,去齐州求神仙俺说‘俺陪你去?’他说‘你个老货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给老子惹事’,不要我陪,结果怎样,死在客栈没人理!俺去收殓他时耳朵鼻子都让耗子给啃没了,脸上现个大窟窿。”
“哇”地一声,闻听祖父苏毅死时的惨状,苏卿忍不住泪流满面。“现在哭有个屁用,人死不能复生。”毛太公大大咧咧,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换了苏振当家,心眼更黑,竟打发老子去守粮仓,那个旮旯里整年不见天日,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
老翁捶胸顿足,一副痛不欲生的惨状,苏卿抹了抹眼,轻轻推开李茂环在她腰上的手,挤出满脸的微笑,娇嗔道:“太公,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了,就别提了,自我长大懂事起,可曾亏待过你么?你摸着良心说句实话。”那老儿发了通牢骚,脸色缓和下来,面对苏卿的娇嗔混缠有些招架不住,他抹了把雪白胡子上的涂抹星子,赤红的眸中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温柔,嘿嘿笑道:“到底还是你这个丫头有些良心,时常偷点酒肉来给老子享用。说罢,这回把老子从发霉的粮仓里拎出来,又打什么鬼主意?”
苏卿依偎着李茂,只是憨笑,却不说话。那老汉哼了一声,黑下脸来,伸出枯树枝般的指头在苏卿额头一点,声如吼雷般地嚷道:“想叫老子披挂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