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秀张开双眼,只见右眼有光,左眼连带着半边脸庞,似乎蒙了一层密实沉重的东西,感觉有些火热的刺痛,有心想要探腰起身,忽又发现左半边身体依然没有半分知觉,心中不禁暗生寒意,志气微沉,转念想到昏迷前最后看到的好像是南门宴的身影,不禁略带一丝期望地唤了一声:“南门宴?”
钟离秀的声音低沉略显沙哑,语气亦是不太肯定,可感觉上还是一如既往,清冷而又淡漠。
岩洞中篝火熊熊,风也有些大,钟离秀低弱的声音仿佛刚刚出口便即随风而散,良久不见半声回响。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中,她那右眼所能看到的景象也十分的晦暗模糊,胸腹间的疼痛一寸寸慢慢苏醒,心底的那一丝希望却如灰烬般渐渐冷却下来。
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是身陷绝境了。不过,她也还没到彻底绝望的地步,因为来虎牢山修行是她自己独自一个人的决定,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希望寄托在南门宴的身上。适才只不过是她受创太重,想要运功疗伤都不能够,于这静寂孤独之中,偶然的一念想到了南门宴而已。
钟离秀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悠悠想起了过去许多年的往事,恍惚觉得纵是就此死去,她也并不后悔。从前她都是身不由己,这一次她却是彻底自由的。或许有人会说用生命换取自由并不值得,但她却不这么认为。至少在这一刻,在这寂静荒芜之中,生死未知以前,她感到内心十分的平静且充实。
钟离秀心如止水悠悠,渐渐的感觉身上的伤痛似乎减轻了许多,而且隐隐又听到了呼呼的风声,以及风声外淅淅沥沥的山雨。
这山、这雨、这夜、刹那间恍若一幅情境完美的画卷。
忽然,呜呜一串悠长凄厉的狐鸣,彻底撕裂了如梦般美好的山水画卷,沉沉砸落在钟离秀的心湖之中,掀起三尺巨浪。
钟离秀骇然惊醒,双眸霍然洞开,入目只见一张狰狞如鬼的面容近在咫尺,还有一双背着火光沉陷在黑暗中却又闪动着妖异光泽的神秘眼睛,呼啸的风声将那高大伟岸的身影扑打在石壁之上,好似张牙舞爪的恶鬼,金色猿猴愤然伫立在一旁,它身后的雨声亲近而且响亮。
梦境?钟离秀惊骇之间,心跳如鼓,神志却是强自镇静下来,右眼静静地看着咫尺犹在近前的狰狞面容,眸子里透着清明冷漠的光泽,淡淡问道:“你是谁?”
白衣如雪面容如鬼的男子,静静地审视着钟离秀,见她始终神色淡定,眼眸深处的妖异光泽缓缓蛰伏不见,拂袖探腰直立而起,口中略带一丝喟叹之意,淡然说道:“本想让你免受打扰好好休息一会的,没想到你那朋友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白衣男子的声音疏旷清亮,不仅不似其面容那般狰狞可怖,反而好似春风秋雨般动听。钟离秀的心神差一点为之所迷,暗自轻咬了一下舌尖方才保持清醒,听着岩洞外如雨洒落进来的悠悠狐鸣,想到南门宴此前如她一样在金色猿猴拳下倒飞而出的身影,不觉秀眉微微凝聚,贝齿轻咬丹唇,低低说道:“我不想见他。”
白衣男子闻言,回头看了钟离秀一眼,深邃神秘的双眸间掠过一丝近乎妖异的微笑之意,狰狞如鬼的面容没有半分神色变化,转身面向愤愤然的金色猿猴,淡然吩咐道:“你去带着他们四处转转,不过不可再伤人,而且一定要记住,必须在万圣节前带他到灵都与我会合。”
金色猿猴闻言,顿时满面不乐意地摇手抗辩不迭,可是在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神秘双眸逼视下,终究还是满怀不甘地妥协下来,转身很是不舍地看了钟离秀一眼,抬手拍拍胸膛,回头长跃而去,片刻间,高亢响亮的怒啸声已在数十丈开外。
钟离秀感觉金色猿猴离开前的神情和举动都有些怪怪的,而且远去的怒啸声也有些奇怪,似乎有点蛛网沾上春雨的意味。
白衣男子回身望进钟离秀略显错愕迷蒙的眼眸,坦荡而又平淡地笑道:“金将军很喜欢你。”
钟离秀不妨白衣男子的话语竟会如此直白而坦荡,虽说她也从金色猿猴的情态上能够察觉一二,但她是人,金将军是兽,这种感情未免太过怪异,她连想都不会去想。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觉得耳根微微有些发热。
白衣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钟离秀的尴尬,依旧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金将军也很清楚,你喜欢那个赶来救你的人。”
白衣男子的话音轻淡而疏远,却似乎一下子沉沉落进了钟离秀的心灵深处,先前因金将军而起的尴尬涣然消散,她的灵魂在无比清明中随风雨向幽深无极的山崖下坠落,眼前一幕幕浮现出南门宴剑斩金蛇的身影,当初那因之模糊而起不祥之兆,渐渐变得澄澈清明——爱是一生最大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