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间,那人仿佛沐浴在早春朝晖之中,塌陷枯干的筋脉和皮肉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面上的死气和眼袋都慢慢消退,毛孔中更是流出污浊腥臭的汗液,彻底排干了体内残存的丹药。只见那染工轻哼一声,缓缓从幻觉中苏醒过来。
众染工欢喜之间,只见苏润楚信手一挥,无顾枯荣的白气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众人只觉周身春意融融,无比舒适惬意,有些小病小痛也都瞬间痊愈,平日偶尔服食的“亡羊补牢”丹残渣也被纷纷逼出。
这样一来,屋里顿时浊气四溢、奇臭无比,苏润楚身为医者素来好洁,也不顾众人道谢,随口道了声不必客气,便急忙收了香炉,跑到屋外吹风散气。张韶在屋内跟着忙活了一阵,也赶忙跑出来陪苏润楚吹风,只听屋内响起嚎啕哭声,想来是那病人已经知道自己以后都成了废人,只有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苏润楚的医道讲求温和调养,平生最忌讳各种急功近利的丹药,虽然他常常对病人哀其不争,但也时常扛不住自己的心软,听到屋内哭声,不由问道:“张小哥,刚才你在屋内跟他们说了一阵,你可知道病人所服用的’亡羊补牢‘丹,究竟是何人所炼,有何功效?”
张韶面上尚有怒意,想来是也因为此事刚和众染工发过火,道:“说来实在不好意思,这‘亡羊补牢’虽然药力阴毒,却是当下长安城内最流行的禁药,在东西两市的黑市中销路最广,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有服用。服了这丹药,能让人陷入回忆之中,并能让人在梦中改变以前生活的不如意,像是能让遗憾的人生重新来过一般,所以才叫‘亡羊补牢’。我看这名字很是讽刺,都说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服用这丹药后,人们常会觉得身体虚弱,神情恍惚,但都沉溺于改变人生的大梦之中,忍不住频频服食,落下严重的后遗症不说,这丹药价钱并不便宜,却恰好让百姓也买得起,不少人为了买这丹药沦落的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呢。”
苏润楚闻言,心中又是可怜又是悲哀,道:“屋内的病人似乎症状已经非常严重,他为什么…”
张韶叹口气道:“这其实也不怪李哥,李哥其实为人很好,他家里本有位贤妻,还刚刚怀孕,生活虽然艰苦却也平凡幸福。但前些日子他妻子突然发急病死了,还是一尸两命,李哥倍受打击,开始迷恋上了‘亡羊补牢’丹,在回忆中缅怀过去,耗光了积蓄不说,还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苏润楚也开始明白了这药的厉害,明明人人都知道这丹药对身体害处极大,还会令人上瘾,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到过去,改变过往生活的不如意,这丹药抓住了人性最大的弱点,现在流毒无穷、害人不浅,想来也是必然的结果。
苏润楚想了想,道:“张小哥,就你所知,城内可还有病情如此严重之人?可有人知道这丹药从何处流出?”
张韶微一脸红,道:“这‘亡羊补牢’丹在长安城内出现不过月余,因为药效奇特,就突然在城里流行起来,我估计像李哥这样暴食的毕竟还是少数;而且若不是有你,城内的医师也都看不出来其病症的源头,估计都当中邪处理了,我们听说的例子还真没有。不过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我本来是洛阳人,从小也混迹在黑市里面,这里头的勾当我最清楚,像这种丹药必定是某个组织的头牌,这样的组织一定结构严密、层层隔离,你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反倒还会惹上祸患。哎,我本来以为长安会好些,没想到比之洛阳,也没什么特别的,看来整个天下都不过如此了…”
“我身为医者,既见有人受如此病痛,怎能坐视不理;况且我还对菩萨发过誓,我一定要除去长安城里的所有‘亡羊补牢’丹。”苏润楚摆弄着手里的香炉,害羞地不敢直视张韶的目光,咧嘴一笑道:“更何况我不仅是个医者,我还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