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将山中诸事安顿好，拿起山神的印信瞅了半晌，沉默着目光黯然。英昭将她写下的文书整理好，回过头来，瞧见她这般神情，不由一叹。
“你当真要将山神之责传与饕餮？”
“我这九凝山中也就只有饕餮能承此位，不给他，给谁？”九玄俏皮一眨眼，开口逗起英昭，“难不成，你也想当山神？”
英昭面色不变，推开九玄一脸不正经地递来的山神印信，摇了摇头。
“我虽然在修仙一途上比他勤奋，也算是略有所得，但到底比不过他天赋异禀，能守住这亡灵驻扎之地的，也就只有他了。”
九玄笑着起身，推开悬崖边的小窗，九凝山下翻滚的云海中，无数惨白的双手高举向天，大张的十指执着而扭曲地伸缩着，无声传达着对生的不舍。
“今天天气不错，这暖暖的阳光晒着很舒服，山下的住民也觉得很满意吧，都没发出那刺耳的抱怨。”
一边语气轻松地说着话，一边拿过枚红果往下扔去，看着那鲜嫩的水果随着不断的下坠而失去了生命力，九玄摇头失笑。
英昭站在九玄身旁，目睹了山下住民对周遭生命永不止息的剥夺之欲，沉默了。
主天女神贵有创世之能，可给予万物生命，却无法创造一个归葬之处，让这些的病痛战乱中亡故的人们有个栖身之所。
九玄怜悯这些不甘心就此消散归无的亡灵，离开云上界，在尘下界九凝山中布了阵，让亡故者的灵魂有个暂居之地。
“我的能力实在有限，尽管给了亡者的灵魂一个缓和愤恨的地方，但却无法彻底消去他们对生的执着。这数万年来，我成功劝说其归无的，实在太少，而这山间亡魂还在不断增加。”
人皇武夷封神后，尘下界历经多年战乱，才又恢复了平定，然而被卷入那连年的战乱中不幸身死的人们，其苦痛的灵魂仍盘踞在世上，不肯将得自上天的灵力归还，造成了尘下界各处土壤的贫瘠与时发的洪涝。
英昭知晓九玄心善，每每见到尘下界众生受苦，总是心中难安，然而他却只能出言安慰她几句，无法帮上忙。
便如今日一般。
“你若嫌这山下住民太多，其实要真坚持，也有的是办法强行让他们归无，可你总是狠不下心。”
“所以我其实并没资格胜任九凝山神一职，而饕餮……”九玄凝目望向那自在游走于山林中的某兽，唇边扬起一抹浅笑，“他能吞噬所有灵魂的悲苦，被他吞食者瞬间归无，就渡魂来说绝对是不二的人选。”
“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我必定将遵从。”英昭单膝跪地，执起九玄的手，“可是为何你不选我坐那个守护你的人呢？”
九玄笑垂首，不语。
与司命约好，一定要让英昭带自己的尸身返回九凝山，图的不仅仅是想避开那无垠海的荒凉，更多的是因为有饕餮在。
“神族的灵魂虽会消散，然而身体将在漫长的岁月后才化尘而去，若有人虔诚祈祷，时时护佑在旁，也有可能重聚神魂，得以重生。可是我尊贵的女神啊，为什么你选择的不是我？我对你的真心不比饕餮少，为什么你会选择他？”
“……你与我太过相似，知晓了这世间太多隐秘，世情看得太淡，反而没了趣味。可饕餮不一样，他的执念是我，我从最初就一眼看透。瞧着他为了我而努力到今日，说实话，我很开心。”
说起那个顽劣的家伙，九玄脸上的温柔表情是英昭所没能拥有的，他苦笑着吻过她手心，接受了她的安排。
当日夜，九玄召集九凝山中所有生灵，于众人面前将山神印信交与饕餮。
“以后你就是这座山的守护神，再不能贪玩好斗，到处惹是生非了。”
九玄剪了自己的头发编成长绳，将玉石系在饕餮颈上，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又摸到这让人眷恋的顺滑皮毛，不由得张开手，紧紧抱住了他。
饕餮正为自己得到了九玄的认可，继承山神一职而欢欣鼓舞，被她这一抱，直觉得心脏鼓噪得就要跳出喉咙来，然而再多的狂喜在听见她要带英昭一起返回云上界时，瞬间熄灭了。
饕餮张口，想说自己不愿做这固守一方的山神，想要陪九玄去云上界，可她只是用一双隐忧难消的眼望着他，不说话。
九凝山中众生灵燃起庆祝的篝火，饕餮趴伏在众相来贺的人群中，懒懒的，没几分精神。
“你不再安抚他几句？他好像很不开心。”
“若真要他知道我要做的事，怕是宁愿动手折了我的腿，也不会同意我去的吧。”
九玄笑着拒绝了英昭的提议，携了他的手，便要趁众人欢庆不查之时离开，然而身后忽然袭来一片黑影，她只觉颈上一热，饕餮张开大口狠狠撕咬着她颈脖。
原本打算敬献给主天女神的神力，随着生命的流逝渐渐被饕餮吸取，在不久之后这份力量又将归于万物，却再没有办法挽回神族的没落。
“为什么……”
你明明爱着我，便如我暗许于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