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空碗筷被收进厨房，要饭的也渐渐地少了，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午饭之后就不兴再要饭了。于是我们期盼的时候也到了，先给钱的是爷爷，每人给了两毛，接着是奶奶，每人也给了两毛，父亲也一样每人给了两毛。厨房里的三姑把碗筷收拾干净，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毛钱，那可都是崭新的票子，我们兄妹几个异常高兴，用手一抖，哗哗作响。又过了一会儿，三爷的儿子小辉叔叔也来了，他和我一样大，个头没有我高，却比我结实。也许是长我一辈的原因，说话也很有底气，他一进院子就对我们喊：“卫东，这是你三爷给你们的钱，来，一人两毛。”他把一叠绿绿的票子举了一下，开始给我们发钱，因为大哥已经长大成人，并有了工作，没有他的份儿。我们兄妹五个一人一张。我们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钱叫压岁钱，只知道过年时长辈会给晚辈钱，图个喜庆。我们认真地数了一下，总共九毛，这可是一笔巨款，心里盘算着哪里再飞来一毛钱，可以壮够一块钱，于是我把目光投向母亲，希望母亲会开恩，给我们每人一毛钱，也没有更大的奢望。可是母亲一直在忙着，她收拾完了碗筷又收拾做好的菜，还有白馍，都一样一样地装好。她的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一会儿说这没有收拾好，一会儿说那没有收拾好，碍于过年的原因，她没有骂出口，我知道她的心里一直在骂。最后她又把啃剩下的骨头堆到墙角的一个破瓷盆里，那里的骨头已经堆满了，她的嘴里还是嘀咕着：“这一斤骨头好几分钱，到处乱扔，也不知道心疼东西，卖钱的时候都抢着要。”
我现在手里已经有钱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钱，听小辉叔叔给我们讲街面上的事情，他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着上午谁家的炮响，谁家的炮大，谁家的炮长，可以放很长时间。并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雷子，都有擀面杖粗，只是一个有捻子一个没有捻子。他拿着那个有捻子的大雷子说：“这个大雷子，当时还在冒烟，我上去一脚就踩灭了，别人都没有我胆大，你看，我这裤子还被炸了一个洞，你看——”他把腿伸出来，我弯腰看看，裤脚上果然有个被烧焦的洞，并暗自佩服他的勇敢。
爷爷和三爷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长得很像，都是鼻子很高，眼睛很亮，上宽下窄的脸型，可称为英俊，只是三爷的个子矮了一些，这位小辉叔叔很像三爷，我的父亲也很像爷爷。我们兄妹六人都不太像父亲，母亲的相貌一般，我们的相貌也都很一般，只有大哥的长相算是英俊。三爷结婚很晚，三奶小了三爷十二岁，之后三爷又被打成了右派，关进了劳改队，直到被放出来才生了这两个孩子，都是中年得子，女儿和二哥一样大，儿子和我一样大，特别是生小辉叔叔时，三爷快五十了。俩口子会如何疼这个儿子，不用想也知道，母亲常说三爷三奶惯小辉叔叔惯得不像个样子，一直喂他吃妈吃到五岁，我的记忆远不是这样，当时我和小辉叔叔都是七岁，有时找他玩时，还经常见他噙着三奶的**吸吮。在当时，小孩子一般一岁多就会断奶，要是两三岁还在吃奶就会被别人嘲笑，这和我尿床一样都是很不光彩的行为，只是我尿床没有可辩解的理由，而小辉叔叔六七岁还在吃奶的行为有人护着，要是有人嘲笑小辉叔叔，三奶会理直气壮地说：“俺的儿子，俺想喂到啥时候就喂到啥时候。”于是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了，小辉叔叔吃奶的行为也就更加坦然了。
小辉叔叔说了一阵子，就在口袋里掏出一些小炮在院子里放，那些炮的捻子大都很短，有的根本就没有，我们不敢用火柴直接点燃，就点着了一根细香，用香往炮上杵，有的会砰地一声响，有的会哧花放屁，有的什么动静也没有。三哥一直在玩他的灯笼，他把蜡烛用火柴烧了一下屁股，粘在灯笼架子的底板上，又把蜡烛也点着，套上灯笼，提着铁钩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这一下真的把母亲给惹火了，她上来就是一巴掌，骂道：“大白天的，你提着个灯笼瞎逛，鬼娃子，你想作死吗。”三哥躲到一边，赶紧把灯笼吹灭了。
奶奶在一旁劝说：“大过年的，别打小孩，这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奶奶的话音很轻很慢很软，和母亲吵了这么多年，奶奶有些屈服了。三姑也跟母亲打岔儿说：“嫂子，这饺子馅快剁好了，面啥时候和？”母亲一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她又瞪了三哥一眼，回身对三姑说：“我这就和，一天到晚都为了一张嘴打转转，忙了这一整天，这年过的也没有啥意思，还不知道明年是啥样。”母亲说着，就去面笆斗里挖面。
父亲收拾了一个布包从房子里出来，塞到三哥的手里，回身对小辉叔叔说；“洗澡，你去不去？”小辉叔叔很大方地说：“大哥，我是前天洗的，不去了。”父亲也没有说什么，带着我和三哥走了。小辉叔叔由于没有人玩，他也跟着出来了。到了大街上，他和我们分手回家去了，这个巷口离他家也只有十几米远。
大街上有一些冷清，因为都是工商联和合作社开的商店，一二点钟全都关门了歇业了。只有满眼的大红对联，满地的鞭炮纸屑告诉人们这是过年了。街上偶尔有三五成群的孩子跑过，大人却很少。要饭的更是一个也没有。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