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是工商联真正慰问军属的日子，这已经不吸引我了，因为还有更吸引我的事情，冬瓜塘要起鱼了。冬瓜塘是四队和五队的共同财产，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起一次鱼。关于今年起鱼的事儿，两个队的队长还有不同的看法，这边说发了这么大的水，鱼都跑光了，还是不起了。那边说当时的水都连成了一片，有跑出去的就有跑进来的。最后的意见是起起看，有鱼就多分一点，没鱼就少分一点。这要是在往年，早几天就起了，不会拖到现在。
起鱼的规矩是：谁家有网谁就来逮鱼，杂鱼归自己，放养的鱼归公。两个生产队的队长会计分别把守在冬瓜塘的各个角落，看着不让别人偷鱼。这些人都住在冬瓜塘边上，都是前后左右的邻居，一般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你不过分，他们也只是说两句也就罢了。不过大人不会偷鱼，说你两句面子上挂不住。偷鱼的多是比我大一些的小孩，我还太小不敢偷。爷爷有一盘渔网，是用火麻线结的，爷爷会撒鱼也会结网。火麻线的渔网是很传统的家什，不太结实，打完鱼要及时晒干，不然会沤烂。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有一盘渔网也是一笔财产。当时的沟渠很多，鱼也很多，偶尔打上几网，也可以解解馋。火麻的渔网还要用猪血染色，主要是为了防水，增加火麻的拉力。当时尼龙线的渔网已经有了，尼龙线太金贵，一般人家用不起。
在平时，冬瓜塘有一个专门的看鱼人。他是我的本家，叫张广重，就住在工商联的对面，狗肉巷的街角，他家的门面房都被工商联征去了。他好像不是这两个队的社员，因为他家的人从不下地干活，也不像是吃商品粮的，因为他家的门面开的商店也没有他的份儿。说他是专门看鱼的也不对，因为他还看着街上唯一的澡堂子。在我的印象中，他的两句话我记得最清，他的身材高大魁梧，脸大、嘴大、鼻子也大，只是鼻子有点扁，眼睛有点小，脸上长年不见一点笑色。他站在冬瓜塘边，大手一挥：“不准偷鱼！”声若洪钟，整个塘面都跟着颤动，余音未散，小孩子们早跑的没影了。还有一句就是在这个时节，隔三差五的，天一擦黑，他拿着一个黑铁皮的喇叭，游走在大街小巷：“妇女洗澡，自带手巾！”一条巷道里吼上两嗓子，全都听见了。于是母亲就开始收拾毛巾脸盆，带上妹妹去洗澡。那个时候，永安城的澡堂子逢集必烧水，多是为男人准备的。只有在张广重拿着铁皮喇叭喊的时候，女人们才会去洗澡，说白了那也是男人洗剩下的脏水。毛巾澡堂子里就有，但就是不让女人用，这中间有很明显的歧视，反正就一个澡堂子，你爱洗不洗。
起鱼时，我和三哥拿着破筐跟在爷爷的后面拾鱼。因为鱼很腥很脏，母亲不让我们拿好筐。破筐的底上还有两个洞，我们就垫了一层纸板。这一次起上来的杂鱼真的很多，这也是我们所希望的，因为杂鱼归自己。队里专门有一个人跟在后面捡大鱼。杂鱼主要是鲫鱼，穿鲦，泥鳅，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鱼。鲶鱼和乌鱼偶尔也有，只是这两种吃肉的家伙太狡猾，一旦入网，它们就会钻到污泥里去，很难打上来。大鱼主要是鲢鱼鲤鱼和草鱼，我们把草鱼称为混子，大概是在水里胡混是意思吧，后来想想与理不通，它滚圆的身子像半截棍子，称为棍子才对。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张广重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他冷着脸对爷爷说：“大哥，别让小孩偷鱼，咱自己人偷，别人就不好管了！”爷爷刚撒下渔网，也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好。”就开始收网。他看了一眼我们破筐里的鱼，警告我们说：“你们也不要偷。”我被吓得一个激灵，顺着后背冒凉气。天气很冷，我的手脚耳朵全都冻烂了，双手又红又肿又脏，也不敢往袖筒里插，只能干冻着。对大人来说今年算是好的，雪很少，水面也没有结冰。在往年整个塘面都会封冻，那时起鱼更困难。爷爷的这一网真的打到了东西，他只拉了几下，网里就翻腾起来，动静很大，爷爷不敢再拉了，他等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拉，网里依然翻腾不止，吸引了很多人往这边跑。最后，爷爷还是成功地把这两个大家伙拉了上来，都是四五斤重的大鲢鱼，别人一看就明白，这是发水时外面跑来的鱼，冬瓜塘里的鱼撑死了也就两斤多重，因为冬瓜塘每年都要起鱼，塘里面的鱼不可能长这么大，尽管如此，这也算是公家的鱼，不管是不是外面跑来的，也不管它长多大，只要是鲢鱼鲤鱼和草鱼，都算是公家的。当人们正在为这两条鱼兴奋不已时，三哥却把一条筷子长的鲤鱼抱在胸前偷偷地跑回家了。
在塘边打鱼用的都是一般的小网，在塘中间还有几条小船，那鱼船上用的都是大网，塘中间水面开阔，一网下去能覆盖很大的一片，这种网比爷爷的网要大出一倍，在岸边根本就撒不开，是船上专用的。说起那船也不是真正的船，是两个长不足两米，宽不足两尺的木划子，用两根手腕粗的木横梁固定在一起的双排划子，中间的间隔不足两尺，人可以站在中间，用扁担担着走，我们把这种船称作“老鹰划子”，因为北门坡外的李家兄弟常在寨沟里玩老鹰捉鱼，用的就是这样的划子，只是他们玩老鹰时双脚叉开，站在船帮上就行了，而用来撒鱼时，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