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正月初九以后,有整整三个月多,我没有见过多吉一次,他像是从草原上蒸发了一样。有人说,多吉去了北平,找洪武帝的四子燕王去借兵了。他要回来推翻格尔吉的统治,他要血洗漠北草原。告密的人压低声音这样告诉我,眼睁大了眼睛,仿佛那一幕已经到来。
我把告密者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了格尔吉王爷,格尔吉王爷听罢却不以为然。他说,建文帝一登基就开始着手削藩,如今周王已经落马,代王、湘王、齐王、岷王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燕王在这种情形下,怎么可能借兵给多吉这混账?简直是笑话!荒谬!格尔吉王爷冷笑着,站在宫殿里,不可一世俯瞰着脚下。告诉你,如水,漠北草原永远是格尔吉家族的。永远都是!
我心事重重回到寝宫,心里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燕王这会儿自顾不暇,并不代表他永远都会这样啊,********这东西,风云变幻、结果莫测,谁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呢?格尔吉王爷不是几个月前也在为年轻皇帝担心么?燕王这家伙,我还是听说过的,他在十岁的时候就受到了封土北平,只是成年后才到北平去北平应封的罢了。据说他在凤阳的时候,娶的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女儿,婚后又接受了徐达的教育培养,开国功臣徐达能混迹在洪武皇帝旁边那么多年,肯定不是吃素的,如今他倾其所知对女婿朱棣倾囊相授,燕王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了。但是转念一想,当初洪武帝封燕王藩屏北京,不就是为了抵御漠北草原民族的么?他怎么可能借兵给自己的宿敌呢?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轻松了,可是隔几天,我又一次否定自己之前的想法,心里又变得沉重起来。
格尔吉王爷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他说,宫里这三千多兵士,你可以挑出三分之一去训练,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挑了三分之一身强体壮力气大的兵士,开始了对他们残酷的训练,三个月以后,我训练的每个兵士都可以以一抵十。格尔吉王爷验收了我的训练结果之后,夸赞了我一番,然后又抽走了兵士的一半,于是我手里只有五百多勇士了。虽然格尔吉王爷一再声明,他调度这些兵士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可是我知道,他是不信任我。毕竟,我在他心里终究是个异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理解。可是,我也知道了当权者的黑暗内心。我想,有一天也许我也会这样。
四月的草原上,绿油油的青草一望无际铺过去,像地毯一样,轻风一吹,绿色的光亮就水纹一般一圈一圈从起风的地方伸展到草原的另一边去。五颜六色的花朵夹杂在草丛里,像是织女绣在西天的彩霞一样鲜艳,我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这与大漠不同的空气,生活也变得惬意起来。于是,几个月之前的那种担心就荡然无存,果然婉娘说得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多吉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告密者告诉我说,多吉是在六月的一个晚上偷偷潜回大漠的,因为他没有向燕王借到一兵一卒,他怕白天回来会丢脸。我给了告密者五十两白银打发走了他,让他继续密切监视多吉的一举一动,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要立刻来报告我。告密者点头哈腰唯唯诺诺退出去了,我看他走出了院门,便立刻动身去格尔吉的寝宫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春天来了,那些兔子啊狼啊鹿啊豹子啊,都嚣张了一个多月了,明天你带上你的兵士们去打猎。格尔吉王爷说。我会意笑一笑,儿臣一定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第二天,我带着兵士们浩浩荡荡出发了,五百匹骏马翻飞奔跑的马蹄把青草鲜花和蝴蝶踩成了烂泥,兵士们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跟在我身后。我突然性上头来,搭箭弯弓,一只鬼鬼祟祟的野狼顺势倒在了我的箭下,兵士们欢呼的声音一浪接一浪拍打在多吉的大门上。我们闯进了多吉的狩猎范围内,等着多吉出来和我们闹市,可是多吉那天像缩头乌龟一样一直躲在乌吉娜老公主留下的府邸里没有露面。我们践踏了他的草原他的尊严,我们攀折了他的树木他的脸面,我们在他的墙根下撒尿也把尿撒在他的鼻根下,我们猎杀他的牛羊也猎杀他的嚣张……可是,多吉一直没有出门。多吉没有出门,我心里反而变得沉重,失落而且沮丧,就像是一个孩子使劲浑身解数去激怒一个对手,可是对手压根儿就对你不屑一顾。
当我们手里提着个肩上扛着马背上驮着胜利的猎物们凯旋而归的时候,士兵们破败的歌声响起在漠北草原不胜荒凉的黄昏,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麻刀跟在我身边,见我不开心,他就问,驸马爷,我们打了这么多猎物,还侮辱了多吉那小子,我们胜利凯旋,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我苦笑一声,我说,麻刀,你以为我们赢了么?我们是输了。输了?麻刀不解地看着我垂头丧气的表情,重复了几遍这两个字,仔细咀嚼起来,不再说一句话。
多吉杖责了他的两个副将,因为他们在您狩猎的那天要强行打开大门和您拼命。告密者又来了,昏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神诡异而且贪婪,我把银子在他面前晃了一圈,然后扔给了他,他赶紧接在怀里,嘿嘿一笑就走了。塔丝娜疑惑地问我,你看多吉是什么意思呢?我缓缓地说,大漠有句话,叫做咬人的狗不叫,多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