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他们一路向着东方而去时,西南方向巨大的冰川之下,被临时开辟出来躲避风雪的宽敞冰洞之中,明雨灵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窄小的洞口处,长发宛如泼墨的男子正随意地倚坐在那里,逆光之中,记忆中那过分精致美丽的容颜变得分外的模糊朦胧,只剩那一袭红袍,被天光笼上了说不出迷蒙的流光,好似整一个人,都是虚幻的一般。
凤……
她怔怔地望着,就怕一眨眼,就会发现眼前一切,果真不过是幻觉。
那个时候,那个在她以为会命丧狼爪的时候,她从惊惧中睁眼,看到的也是这样一袭流转着朦胧天光的剪影,然后看着这样宛如虚幻的剪影倒在自己面前——她想,是不是从她最初睁眼的一瞬间,便已经注定了她而今这般狼狈的结局?!
可是再来一次,她的选择,大概还是一样的吧……
坐在洞口的凤墟早已察觉到少女的醒来,他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她的反应——控诉也好,愤怒也好,悲伤也好,什么也没有。明明那样明媚活泼的少女,此刻却好像一个破旧的娃娃,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发愣,神色空茫。
“还没睡醒?”久久等不到反应,凤凰族的神君终于皱起了眉,眼底隐约有几分担忧,只是问出的,却并不是关心的话。
明雨灵明显惊了一惊,仿佛是终于反应过来眼前所见并非幻觉,短暂的讶异之后,她很快变得惊喜,吃力地爬起来,连连问着:“凤你没事?太好了,你没被巫咸大人他们抓住,真是太好了呢!”
她仿佛忘记了自己被族人遗弃的遭遇,只是单纯地关心着旁人。
凤墟从她的眼底,看到的只是单纯的喜悦与关心,竟是毫无杂质。
这样干净纯粹的一双眼,并不应该染上任何阴影的。
有那么一瞬间,凤墟心中动摇,便问道:“离开巫族,你可有要去的地方?”
他这么一问,明雨灵就想到自己被族人放逐,不禁神色一黯,有些难过:“我自小在族里长大,如今被赶了出来,哪还有地方可去……”她说着,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不过我早就听说九州繁华好玩,想去看看,你不用担心我!”
却是怕凤墟担忧,反过来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
这样的女孩,并不应该被卷入他们与巫族的恩怨之中去——凤墟终于心中笃定,说道:“我会送你去九州。”他站起身来,衣袍窸窣作响,“这雪颜花你收好了,等到了九州,将它卖了,十数年内,当可衣食无忧。”
他的手上,一朵晶莹羸弱的白色花朵,被冰封在一块巴掌大小的玄冰之内。雪颜花怕风喜寒,冰封是最好的保存方法,冰不化,花就不会凋零。
明雨灵本能地摸向怀里,一直被她小心地藏在那里的三朵雪颜花,果真不见了踪影。
“你……你!”她呆了一呆,而后脸色突地变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抬手一把抓过那冰封的雪颜花,然后翻过身去抱住,一副不想再理凤墟的模样——因为要用心头灵气温养,三朵雪颜花一直都被她贴身收藏在胸口位置,如今竟叫这不知礼数的家伙拿了去,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没有!
她住在村外的药园,平日里却喜欢与村子里的族人打交道,加上明兰萱的言教,故而她虽性子单纯良善,却也绝不是不懂那男女之别。
凤墟却并不知她心中突生的别扭,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揣摩,只是淡淡地道:“雪颜花是疗伤圣品,这段时间你贴身带着,对疗伤有好处,等到了九州,就趁早转卖,免得招来祸端!”
人间险恶,匹夫无罪,却怀璧其罪。
然而,暗自生闷气的明雨灵听了他的话,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来问道:“你用雪颜花疗伤了吗?有没有好一些?还没好的话,这个也给你吧!”她将唯一剩下的这朵雪颜花,又递了出去。
凤墟神色淡淡,又走回洞口处:“不必了!我将你从雪原带回的因缘,用两株雪颜花偿还足矣,多了不过是徒增因果。”
这样的言语,明雨灵听不太明白,却隐约明白眼前这神,虽然救了自己,与自己却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她扁了扁嘴,将雪颜花收了回来,嘀咕了一句:“小气鬼,可不要后悔了!”
凤墟当做没听见。
他走到洞口,抬眼望着远处飞雪连天的阴沉天空,忽然问道:“巫族藏身在这雪原之中,可曾听说过,这无尽雪原一路向东,是什么地方?”他声音飘忽,像是在询问身后那个来自巫族的少女,又像只是自言自语。
然而,明雨灵的脸色却忽地变了,她吃力地坐起来,神色惊惶:“你要去东边?”
凤墟回头,对她这样的反应,好似并不意外。
他已经感觉不到鬼后的气息,也感觉不到那天界大公主清歌的气息,她们好似消失在了这茫茫的雪原之中。只是他却依然知道,鬼后是向东而去的,她刻意前去的地方,若是寻常之处,才是最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