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五月天，满地麦子都黄了。这个季节，经常来村里枣树下放蜂的浙江人，总给崔玉巧送来一罐枣花蜜，她添了添粘在手指头上的蜜：嗯，甜。给外甥们“送面羊”的习俗也到了。
崔玉巧这几天总是要蒸上几锅“面羊”送给外甥们。她手拿面团儿，一点一点揉，一点一点地接，就像个雕塑大师在精雕细刻。她拿着一把木梳子，在面羊的脚上扎几个眼，就是蹄子。在头上扎几个眼，就是羊脸上的刘海。眼睛用红小豆按了，放在锅里一蒸，一个个白胖胖，活灵活现的面羊儿蹦跶着，“咩咩”叫着就来到了世上。看着那可爱的样子，还真不舍得吃。
这种习俗崔玉巧坚持好多年了。小孩子从出生起，一直到12岁后才不送，中间不能停留，要不，那是不吉利。所以她两个闺女的孩子，是一送一大圈，不能送了这个忘了那个。这个有月份、时间限制的习俗让她忙不过来，有时叫李堂堂代劳去送。
这天，李堂堂被派去给大闺女家送面羊，半路遇到熟人说起话来，把送面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等着接面羊的外甥们焦急地站在村口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就耐不住地跑到崔玉巧家问：姥娘，恁给俺送的面羊嘞？俺们在村口割了好几把草等着喂它嘞，咋不见姥娘赶着去耶？
崔玉巧笑笑说：哦，俺在家把面羊都喂饱了。恁姥爷大概把面羊现在赶到滏阳河里洗澡了，等让它干干净净再去恁家。
外甥们一听，笑道：咦，姥爷给面羊洗澡嘞，嘻嘻，俺回家铺炕去，让它来卧。
崔玉巧知道这是闺女教外甥不要着急的话，要不，这机灵的外甥们，哪能轻易给诓过去。这时见外甥们高兴，她忙把张大歪老婆送给的面羊递给外甥们吃。
外甥们手里拿着面羊吃着说：看人家歪歪家的面羊多好吃……就是瘦了点儿。说着哭了：还是姥娘的面羊大又肥。
崔玉巧见外甥哭劝道：别哭了，别哭了。恁几个先回家铺炕，恁姥爷给面羊洗完澡就赶着去了，现在呀，已经在恁家门口等恁们拿草喂嘞。外甥们一听，欢呼雀跃地往家跑。
崔玉巧见外甥们一走，她二话没说连忙去了公社上，在路旁一个小酒馆里把李堂堂揪住：俺知道恁一定是让人劝得喝上酒了，可知道恁是干啥吃嘞不。面羊嘞？过去翻了翻竹篮问：面羊哪里去了？
面羊都吃光了。李堂堂指着几个趴在桌上的人说：都尝了尝。
崔玉巧气得把竹篮子扔在地上。不得已，只好回家再做再蒸，累得她直骂娘，但她转眼又笑：骂娘就是骂自己，咱费了半天劲儿蒸面羊再骂自己，不傻？不就是送面羊吗，他们想送还送不成嘞。六狗得娘倒老想送，没闺女。以前生的闺女小不点时掉水坑里淹死了，现在就一个六狗得，没闺女，没外甥，送给谁嘞？嘿，就这还老骂，骂送面羊嘞。其实，俺现在觉得六狗得娘是骂俺不给他六狗得说媒。
崔玉巧给两个闺女家里送完面羊后，想想还是不搭理六狗得娘，因为李青山、三秃子两个媒还急着手，她不想再去拦个媒，歇歇吧。所以这几天，她大有两耳不问窗外事之态，在家躺在竹凉椅子上咿呀跟着戏匣子唱着豫剧。那调门真像是戏匣子里的播音，行云流水，委碗动听。这时，总有人夸她几句，尤其是公社里韩书记有次夸她说媒是精神文明双丰收这句话在她耳朵里反复回想，但不知她理解没理解这双丰收的意思，她说：叫板的架子鼓催促着俺来上台，俺那从戏里学的“兰花指”就摆了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