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屠户知道站在锅前的那个人就是李员外。他在街上见到过做这种衣服的布料,这种布料全乌桕寨只有李员外一个人穿得起这。
李员外站在那里忙得不亦乐乎。
他一会儿闻一闻锅里的味道,一会儿又捡几块肉丢进锅里去。灶上的肉丢尽了,他转身走到一个一人高的大木桶前,木桶里一直有雾气冒出来,木桶的附近却并没有鸡鸭的毛。只有一堆女人的衣服和一块水绿色的绣着桑叶的绢帕。
李员外伸手进去试了试桶里的水,忽然操起身边的一把菜刀狠命地向桶里砍去。水花带着微红飞溅起来,一条腿被他从桶里砍了下来。
苏屠户看得真切,那是一条腿,一条被滚水烫得通红肿胀的人腿!
腿上的血已经凝固了,断面处连筋带肉,很不整齐。
李员外将那条腿跺细了扔进锅子里,伸头往锅里狠命地闻一下,嘴里自言自语说道:“还差一味猪肉,这五肉杂烩烫就好了。”
有人说,李员外家经常买丫头,还有人说,李员外家的丫头没有一个到了十七岁还不回乡嫁人的。
苏屠户静悄悄地退回到院子里,站在院外的后门口大声喊道:“屋里有人吗?我是前寨苏屠户家的,送猪肉来了。”
那一年,他六岁。
他一个人走到乌桕山上,满山满山的乌桕树红得像血一样。都说“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可是在苏屠户的眼睛里,秋天的乌桕树比二月春天的还要红上百倍、千倍、万倍!
呱呱的鸟叫声响起,有乌鸦歇在乌桕丛里啄食桕籽,乌压压的一大片,扯得乌桕叶子稀烂。
在苏屠户看来,那些被乌鸦扯得稀烂的不是树叶,是肉,比血还要鲜红的肉,那些鸟儿每一嘴都像是啄在他的血肉里。他忽然有一种又痛又爽、又惊又乐的快感。
“啊呵呵呵呵……乌鸦呱呱叫,有人要遭殃……乌鸦呱呱叫,有人要遭殃……呵呵呵……”苏屠户跑上前去用力地摇那乌桕树,老鸦惊起一大片,扑棱棱地飞起来。
苏屠户揪下一大片鲜红的乌桕叶子塞进自己的嘴巴里,死命地咀嚼。
回到家里,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依旧过着平静的日子,偶尔他还会送肉去李员外家,只是再也不踏进李员外家的厨房半步。
午夜的时候,他会梦游一般地从床上爬起来,像具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走进厨房里悄无声息地拿一把菜刀站在门口,站很久以后他又会把菜刀放回案板上,继续若无其事地去睡觉。
再后来,李员外死了,李员外家的丫头也不再回乡嫁人了。苏屠户的爹老了,苏屠户娶了媳妇,成了真正的苏屠户。
老苏屠户一直觉得苏屠户有做屠户的潜质。因为人家找媳妇挑的是贤惠好看的,他找的却是健康有肉的。
进门那天,媳妇问他:“你为啥偏娶我?”苏屠户看着被媳妇压出一个大窝来的褥子,咽一口口水,说:“我就喜欢你胖。”
媳妇一挑肿眼泡撒娇说:“死相!”
苏屠户说:“你死相!”
再后来,苏屠户的爹也死了。
雾气腾腾地往外冒,苏屠户搅着锅里的汤,喃喃地说道:“媳妇啊,别怨我,怨我爹,谁叫他让我去李员外家送肉的?”他砸吧一下嘴:“有些东西不能闻,一闻就要上瘾,一辈子都想!”
他从锅里舀起小半碗汤,走出烟雾缭绕的破柴房,他将那碗汤端到床跟前。他的媳妇半躺在床上,两眼惊恐地盯着他。
苏屠户帮她掖一下被角,说道:“媳妇,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来,喝汤。”
他把碗送到媳妇面前,媳妇拼命摇头,被子滑下来,苏屠户忽然抓起被角,伸出舌头去舔。被子上大片殷红的血渍在他的鼻子下面盘旋出腥热的气息。他像吸食大烟一样,闭起眼睛,表情贪婪而满足。
苏屠户不过是一个屠户,屠户的职责就是杀猪卖肉。
但是,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也会烦,再好的猪肉,吃久了也会腻的。
“唉,”摆渡人若有所思地说道:“乌桕好猪肉,屠户视如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咒神哈哈笑起来:“这就是你给灶王的评价?”
摆渡人不服气:“是又怎么样?有什么可笑的!”
“没什么,很中肯。”他的眼睛转过去,山坡上那个赶着“畜人”的衣衫褴褛的人从他们对面走来,那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面黄肌瘦得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他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一边晃悠着手里的鞭子,表情颇有些悠然自得。
“畜人”的队伍从摆渡人和咒神身上穿过去,渐行渐远。摆渡人回头看一眼,在“畜人”的队伍前,茫茫大山上,绿树葱葱。
摆渡人忽然噤了声,不说话。周遭突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时响起的沙沙声,一波接着一波。
过了好一会儿,咒神好奇地看着她,问她道:“你在想什么?”
摆渡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