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言从四库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门外守着的小厮四庆等的睡着了,歪在小板凳上,被他推了两下才醒过来。马车等了半晌,炭火都不旺了,车厢里由下往上渗着寒气,四庆往他手里塞了个手炉,道:“少爷且忍忍,我刚加了碳,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
顾西言有些累了,今儿见了几个星宿室的书记官,又查了几卷河海室新编的册子,实在是乏。当下也不说话,略一摆手,四庆就跳上车来,吩咐车夫赶紧回家。
“少爷,上回你捡回去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哑巴呀?我听针线上的流苏说,自打她来了咱们家,就没听她说过一句话。”
顾西言倚在软垫上,精神有些倦,随口问道:“谁?”
四庆道:“就是上回在街上捡到的那个,穿的像个乞丐,还大病了一场。”
顾西言这才记起,略略皱了下眉,说道:“不是哑巴。”
“那可真奇了,这都快一个月了,愣是一句话也不肯说。要我说,少爷就是太好心了,这年头哪儿还没个可怜人呢?少爷发了善心,偏还捡回一个不知知恩图报的,连句感谢的话也不会说。”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炭火的温度也渐渐上来了,顾西言有些头晕,就吩咐四庆将窗子打开道缝透透气。夜里风更冷了,月亮也被云彩遮住,天空灰蒙蒙的,两侧的酒家点着稀稀落落的灯,光线昏黄的照在路上,画出一个又一个斑驳的影子。四庆仍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顾西言也不作答,只是顺着窗子向外望。夜里的王城像是一只沉睡的巨兽,脚爪狰狞着,便是这一条条漆黑的长路,笔直的指向某一方,又笔直的向另一方伸展开去。顾西言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这条他已走过了千百遍的路,突然间就听马儿嘶鸣一声,车子一晃,就停了下来。
四庆正在口沫四溅的说的开心,马车这忽然一停险些将他一个跟头甩出去,他一把撩开帘子叫道:“老洛,你是怎么赶车的?”
老洛忙道:“这站了个人,路面上白花花的,我硬是没瞧见,险些撞上。”
四庆探出身子,见马车正好停在一家包子铺门前,店门口挂了一盏风灯,灯火昏黄的,只能照出一小圈暗淡的光。光圈的外面果然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身形也是瘦弱的,提着两只水桶,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浑身上下都被大雪覆盖了,难怪老洛没瞧见。
四庆嗖的一声跳下车,道:“喂!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站着?不知道夜里主道就封死了,车马只能走边道吗?你直愣愣的站在这,可是想讹诈?”
那人也不吱声,四庆心头起火,伸手就去推她,谁知那人那么不经推,轻轻一碰就倒了,满身的积雪噗的一下飞起来,两只木桶咕噜噜的滚落在地,一直滚到马车旁。
四庆顿时慌了,怒道:“喂!你干什么?想讹人吗?”
“四庆,这好像是咱们府上的人。”赶车的老洛捡起一只木桶,在风灯下细看了两眼,说道:“瞧,这桶上还刻着咱们府的名号呢。”
四庆一愣,伸手就要去抹对方的脸,问道:“你是谁?是府里的下人吗?”谁知乍一碰,只觉得触手冰凉,活像是死人一样,他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的说:“这么冷,不会是死了吧。”
顾西言此时也已经下了车来,径直走过去,皱着眉看了一眼,说道:“八成是冻坏了,老洛,把她抬上马车,四庆,去买几个包子来。”
车内炭火熊熊,顾西言将炭盆挪的远了些,将大氅披在那人的肩头。那人畏缩的坐在角落里,头发眉毛上全是雪,一时间也看不清眉目。马车吱呀呀的走,没一会那人头发上的雪就全化了,顺着她青白的额头流下来,顾西言只觉得她眼熟,仔细一看,竟是那日在路上捡回去的乞儿。
他一时间也不免有些惊讶,问道:“你好些了吗?”
姜陵只是低着头,双手死死的拽着大氅的领口,一句话也不肯说。车内幽香萦绕,一丝一缕的直欲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姜陵衣衫尽湿,秀发如瀑,**的黏在欺霜赛雪的脖颈上,像是一条条黑亮的小蛇。她的嘴唇也是青白的,整个人畏缩在那,就像是一只垂死的小兽。
顾西言伸手去碰她的手背,只觉得寒彻骨髓,就像是这寒冬腊月的冰块一样,没有一点暖意。他拿了刚刚买回的包子,径直掰开她的手塞了进去,温言道:“抱着,能暖和些。”
那温暖骤然袭来,一时间竟有尖锥刺骨般的痛,姜陵霎时间好像被烫到了一样,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猛一颤抖。可是她却没有将包子扔掉,只是那么愣愣的看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的就脱离了控制。空白的大脑好像瞬间被填入了山海般广阔的记忆,那些过往岁月的画面如淌着血的尸首睁开了血淋淋的眼睛,就那么残忍的狰狞的怨毒的望着她,望着她的狼狈不堪,望着她的愚蠢可笑,望着她的痴心妄想,望着她的自作自受!
痛吗?恨吗?苦吗?绝望吗?醒来了吗?
五脏六腑好像同时被万千鸟雀啄食,她一时间痛的直不起身子,她就那么双手抱在胸前,弯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