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杜老伯”,让杜家楼眼中泛起了红。
杜家楼注视花袭人,道:“既然如此,老伯我就直说了……我瞧你待那韩家清元相公甚不一般,这其中可有什么计较?”
花袭人闻言大大方方一笑,露出一口白玉米牙,道:“不瞒韩老伯,我与清元哥几年相处,彼此算是有些情意。义母怜惜,欲为我二人做主相配成亲。只是我年纪尚幼,清元哥又要求功名,所以暂时不往外人说,只先当是义亲相处。”
“这样……”杜家楼微微颔首,又提出疑惑,问道:“韩家若是有意,为何不先行将你二人亲事定下?名分既定,你二人相处起来方才名正言顺。”
花袭人将小脑袋摇了摇,道:“老伯也知我是孤身一人,今年又才不过十二岁,在世人眼中,我就是那柔弱无依,需要救济的吧……若是早早定下,岂非是那童养媳一样?”
“可我花袭人有手有脚吃饭穿衣,有怎么能当自己是那靠人养活的弱女?好叫杜老伯明白,我是绝不想担一个童养媳的名声。再者,韩家也是耕读之家,在这一点上也是讲究的。”
只有那家中穷的吃不上饭的极贫人家,才会早早地将女儿“卖”入婆家,给人做童养媳,以减轻家中负担。如此行为,也仅仅是比将亲女儿卖给人为奴做婢,好上那么一些。
再说,也只有同样不富裕,唯恐将来出不起大笔聘礼的人家,才愿意接受一个童养媳,以几口嚼用的代价,养大了选个日子圆房,好省了大笔的费用。
而她花袭人虽然托庇于韩家,但却是她补贴韩家钱财甚多。这两年韩清元所有笔墨纸砚,家中财迷油盐,甚至一家人穿戴吃用,俱是花袭人一次次从县城中以礼物的名义“捎带”回去的。
救起花袭人之前,那韩清元别说是能一心读书了,还要替人抄书补贴家用呢!几亩薄田,如何能供应出一个秀才相公!
杜家楼也隐约知道这些情形,遂微微颔首,由心感慨着老人“积德必有福报”之言,果然不虚。比如韩氏一家,再比如说他杜氏的酒楼。若不是相助了花袭儿,这杜家酒楼绝没有今日的好光景吧!
感慨之后,杜家楼又万般沉吟为难地道:“只花小娘子是否想过,韩家小相公既有秀才功名,身份便再不同往日了。且他年纪轻轻,安知将来不能成为举人进士,拥有无量前程?”
杜家楼同花袭人悄声说道:“小娘子不是扭捏人,应是知晓事物无常的道理。老伯我这酒楼,向来是消息往来的地方,咱们蒲城县有什么动静,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不瞒小娘子说……”
他顿了顿,才意味深长地看了花袭人一眼,低声道:“县城已有许多体面富贵的人家将韩小相公视为乘龙快婿,欲遣红媒前往说合了……实话说,若非我家梦娇将来要招赘,我定也要消想韩小相公的。”
韩清元年方十六,生的容颜俊秀、一表人才,又有秀才功名,人品性格也都是极好的。虽然家中艰难一点,但那能算的上什么!富贵人家哪个不是有点眼光的,看的是韩清元的将来!
退一步说,就算韩清元一辈子止步于秀才,在一个县城中,那也是很有身份的人了!他家中人口又简单,女儿嫁过去,就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杜家楼的意思,是想告诉花袭人——她花袭人虽然聪颖能干,但到底是一介孤女,没有出身来历,只怕是很难敌得过富贵人家抛出来的金绣球……
杜家楼是真心为她打算吧……花袭人收到了他的好意,眨巴眨巴眼睛,却不欲说起这个,反而说道:“杜老伯,你真是打算给梦娇招个上门女婿?这上门女婿只怕难有好人才吧……大娘年纪也不大,或许尚能给老伯添一个麟儿吧?”
花袭人所言,一直都是杜家楼的心头石。
他便被带了过去,叹息摇头道:“若能你大娘她能给我生个儿子,纵使舍去这家财再减寿十年我也愿意啊!可这十多年过去了,她求了多少大夫,吞了多少苦汤水,又拜过了多少菩萨神仙,将个身子也折腾的弱了,也还是不中用!”
“到如今,你大娘心中还是苦的很,但我却是看开了,只怪自己命中无子吧。”杜家楼叹息道:“只是梦娇那性子,实在让我难以放心。若她能有花小娘子你一半的大方能干,我……”
杜梦娇娇柔温顺,能相夫教子,却没有足够的主见担起一个家、一份家业。杜家楼即便想要招个上门女婿,又怎么能保证那个人一辈子的品性,会待杜梦娇好?
杜家楼顿了顿,看着花袭人,诚恳地道:“我斗胆称你一声侄女儿吧……”见花袭人含笑点头,他才继续说道:“不瞒侄女儿说,我刚刚那番话,虽是替你思虑,却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杜家楼没有太多本事,这识人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的。我知道侄女儿你将来定然不止是今日这般的出息,所以才想要多帮帮你,好换的你将来能看顾梦娇一些。”
花袭人只是困于她的稚龄和孤女之身罢了。
一旦她将来嫁人有了立足之身,绝对能够将夫家兴旺发达起来,也是绝对有能力看顾杜梦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