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倩一愣,继而知道自己失言了。跟外姓人诉说自己在自己家里受了委屈,那可是会被认笑话的。若是自己答得不那么漂亮,只怕以后少不了冲着自己指指点点,说自己忘恩负义的人。家丑不可外扬才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张倩在发愣,他的妹妹却抢在薛宝钗面前开口了:“史大姑姑您言重了。其实祖父身子不好以后,家里的进项就少了许多,听说连当初在京里的四分之一都没有了。一方面是祖父自己要调养身体,一方面还要应付家里的开销和人情往来,就是将家里的丫头婆子裁减了一大半也不够。后来祖父没有了,家境越发艰难,父亲在世的时候,还能够给家里减免一点赋税,父亲没了以后,家里每年要交的赋税更是让人喘不过气来。莫要说我们,就是姑姑在家的时候,也是日日做针线做到半夜,白天还不得休息。普通人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若是说着就是虐待,那天底下的人只怕有七成都不要过活了。”
史湘云还没有反应过来,贾元春却过来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让我看看,你的舌头是怎么长的。”
张清立即讨饶:“大姑姑,您又来笑话我了。我知道了,您一定是心疼史大姑姑。大姑姑,看在我年纪小,又早早没了父母的份儿上,您就饶了我这回罢。”
史湘云倒笑开了:“大姐姐,你看他这机灵劲儿,是吃定了大姐姐素来心软,是个慈悲人呢。”
贾元春也笑了起来:“方才说错了,这丫头不仅像你,还像宝玉,跟个假小子一样,撒娇耍赖,他也会。还知道服软讨人怜惜。云妹妹,你可要小心了,日后老太太身边的得意人说不定要易主了。”
史湘云道:“放心,不管怎样老太太还是我的姑祖母。倒是他们姐妹。大老远地来了京里,若是有老太太照拂着,将来也好过些。”
贾玖跟众人都笑起来:“不愧是云妹妹,史家的长房嫡长女,就是大方。”
众人说笑间,却见贾母扶着鸳鸯的手,一步一步从里间出来,见孙子孙女们笑得这么开心,他着实好奇:“你们再说什么呢?叽叽喳喳的,我在里间都听见你们就跟屋檐底下的八哥一般。打起来就不曾停下过。”
贾元春带着弟弟妹妹们连忙行礼,就是坐在上面的薛姨妈也下了地,带着女儿见过贾母。贾母往上面的榻上坐了,又招呼薛姨妈在自己左手下方、丫头们之前搬来的交椅上坐了,这才让下面的小辈们起来。众人这一起身。贾母就看见最后面的张氏姐妹。
“这两个就是张家的孩子罢。可怜见的,过来让曾祖母好好看看。”
张倩和张清姐妹两个连忙上来。张倩还好,张清却是紧张得不得了。他知道,如今贾赦这边没有一个正经女人的情况下,贾母这位老太太对自己的婚事能够做一半的主。尤其是自己是对方的庶女的孙女儿,这先天上就差了许多。事关自己的未来,他不得不紧张。
贾母取过边上的水晶玳瑁眼镜。自己地看了看两个孩子的相貌,又拉着两人的手,摸着手上的茧子,道:“这孩子跟小时候的二丫头很像,尤其是这低着头的模样,更是像到骨子里去了。当初二丫头那副软弱的样子。我看着就有气,这副懦弱的性子,将来怎么做大家主母哟。每每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愁啊,愁得我整晚整晚都睡不着觉。可谁成想。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现在我看见二丫头还是愁,就怕他太厉害了,将来没有人要。唉!你这孩子,要记住喽,人不能太弱了,太弱了就会被人欺负;也不能太刚强,太刚强了,会被人嫌弃。知道了么?”
张倩红着眼睛点点头。他以为,自己这个众姐妹中的隐形人,如今换了一副模样,家里怕是没有人认得自己了,却没有想到,年迈的祖母心里是有自己的,只是他有许多孙子孙女,自己占据的份量比较少而已。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却又好像吃了定心丸,安心了许多。
比起张倩一副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张清就要简单许多。他只是瞪大了眼睛,微微侧着头,看着贾母。
贾母道:“小丫头,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张清道:“我怕您讨厌我。”
贾母叹息一声,道:“倒是个实诚的孩子。”
身为贾家的老祖宗,决定着许多人的生死,也决定了他们的现在和未来。不要说那些丫鬟仆妇们了,就是他的儿子孙子孙女们,又有几个能够脱离他的掌控与影响?但是,明知道这个,却老老实实地告知他的,却只有面前的这一个。
身为贾家的老祖宗,贾母又何尝不孤独?如今陪伴在他身边的,并不理解他,只是单纯地从他这里索要着一切,比方说依靠自己住在这府里的贾政一家子,比方说依靠着自己享受着贵公子生活的贾宝玉,比方说隔三差五来这里小住的史湘云。能够明了他的,又有死心,不会对他这么坦诚,甚至个个都企图从他身上得点什么好处。贾家的那些奴才、下面各怀心思的儿子孙女,贾母如何不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故作不知,只为了自己不那么寂寞。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对朝廷的裁决没有异议、全盘接受,无论是被抓走了陪房被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