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初一。
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是大朝会的日子。无论是继承了家业和爵位的贾赦还是身为工部员外郎的贾政,都要参加大朝会,哪怕他们没有这个实力在大朝会上开口,去给皇帝磕头也是一种荣耀。但是从这个月开始,贾政将呆在家里长期休假,不要说大朝会了,就是日常去衙门也应卯也免了。
他被禁足在家,能够出头的日子,看起来是遥遥无期。
贾赦丑时就穿戴好了,在仪门那里上了轿子往皇城出发,而贾政则是一早在贾母的院子门外磕了个头,就回自己的书房去了。贾母看到黯然神伤、一身憔悴的小儿子,这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作为一个母亲,贾母当然是心疼儿子的。贾赦是他的手背肉,贾政就是他的手心肉,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因为长子就能够得到无数别人奋斗终身都得不到的东西,另外一个因为不是长子就只能依靠自己,叫贾母如何不为自己这个小儿子多打算打算?
没错,贾母不是不心疼贾赦,相反,正是因为贾赦就是再无能,这一辈子都是一等将军,不愁吃不愁穿,还有无数的人拿着房子、地上来求依附。可是相比较而言,贾政因为是次子,就只能依靠自己。如果贾政是真的有本事的,或者他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上去,贾母还不致于偏心到这个地步。可就是因为贾母知道贾政的能力有限,所以他才会一个劲地为贾政谋划,甚至逼着贾赦将家里的好些东西让给贾政,就好比贾琏这一代的国子监监生名额。
在贾母的心中,贾赦身上的那个爵位比其他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都多。可是贾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为贾政的尽心谋划最终会害了这个儿子。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贾政是贾母的小儿子,贾珠是贾母如今活着的大孙子,叫贾母如何不在乎这两个人?一想到儿子这辈子都只能闲赋在家,再想到自己的大孙子,老太太的心情就充满了不安。没道理自己的女婿都受了牵连,自己这个大孙子反而无事,要知道,国子监的学子们可是最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相比之下,御史台的那些人,除非是不死不休的政敌,否则就是再硬的骨头,经过岁月的搓摩,也知道凡事留一线。
“珠儿媳妇,最近珠儿可好?在国子监可顺利?”
李纨赶紧欠身:“谢老太太关心,大爷一切都好。”
贾母摇摇头,道:“珠儿是个好孩子,孝顺又知道上进。我就怕他太孝顺了,在外面受了委屈还压在心里。珠儿媳妇,你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他可给你什么话没有?”
李纨喏喏,却不敢接话。难道要他告诉贾母,他的娘家也被受了牵连,如今他父亲已经名声扫地、不得不回南面去了?他根本就开不了口。父亲带着家眷南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通知他,还是他派人回去送节礼才知道这件事情。
李纨一紧张,这胸口就难受得紧,一股子酸味儿直往上翻涌,他终于忍不住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坐在贾母身边的贾宝玉看得明白,立即大叫起来:“嫂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瞧瞧?”
李纨摆摆手,刚想说不敢劳烦,可是越是忍耐越是发昏,眼前一阵阵发黑,当下就站立不住往前栽去。如果不是他身边的贾元春立即扶住了他,只怕他已经跌倒在地了。
贾母可是受惊不小,立即就派人去请太医。只是跟他们相熟的王太医也因为贾家的事情而倒霉,其他的太医不是当值就是有事,居然多不能来的。那人去了半天,终于请了个胡庸胡太医回来。这位胡太医一把脉,连声道不好,说李纨这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下猛药,将肚子里的脏东西排出来才好。
贾元春到底在宫里有些年了,伺候皇后的日子也不短,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事情。他看李纨的样子,倒是不像是吃坏了肚子,反而有些像是有了身孕的模样,当下到底留了个心眼,等胡太医开完要药方出去了,贾元春立即就跟贾母说:“老太太,这个胡太医是太医院里有名儿的糊涂虫,宫里的娘娘们等闲可不会来请他,就是有些颜面的宫女内侍也不会劳烦他的。您看他开出来的方子,居然多是狼虎之药。这样的药方子,就是男子也多受不住,更不要说大嫂子这样的女流。孙女儿看着,大嫂子的模样就跟宫里有了身子的娘娘们的模样有些仿佛。老太太,我们是不是请个外面的大夫来看看?”
贾母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何时请过外面的大夫?”
贾元春皱起了眉头,往四处望去,只见这屋里的人真是少得可怜。贾母已经是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下面的两个儿媳妇,一个躺在屋里终日沉睡,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清醒过来,一个被关在佛堂里面,除非自己的哥哥高中状元,只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出佛堂一步。下面的几个孙儿,只有贾珠贾琏两个长大成人,也只有贾珠一个娶了妻子,贾宝玉更是一个不懂事儿的娃娃。几个孙女儿,就自己一个年近二十的大姑娘,下面的堂妹亲妹族妹都小。想到堂妹,贾元春就将目光转到了一直在下面坐着装木头的贾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