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逢春捏着汗,在殿门外又张望了一盏茶功夫,才见一溜宫灯朝着清和殿来,穿过垂花门进了院子,眼见顾沅和李婉娘都在其中,又见顾沅虽然脸色苍白,但步履从容,并不似有什么不妥,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进殿门给皇帝禀报:“顾小娘子回来了。奴婢冷眼看着,不像是受了什么罪,想来老娘娘仁慈,只是教导了一番。”
然而这一番话的滋味,想来也必定不好受。早知道便不该给她安排什么差使,皇帝放下心来的同时,忍不住又是后悔:让她顶着司寝的名头住在围房里,虽说名分上不大好听,但没有差使,就没了被责难的把柄,遇到今天这种事,不是就能轻易脱身了么?
皇帝心里头悔愧难过,见许嬷嬷进殿却不露分毫,如平日一般赐座赐茶,问了太后起居,才道:“朕这里累母后费心了。之前两个司寝奉安神汤的差使,是朕许了的。近来朝务忙,是朕自己心里有事歇不下,倒是与顾沅她们无关。不如——”
有道是关心则乱,皇帝神色上平静,言语里却漏了馅儿。许嬷嬷看着皇帝从小到大,自蛛丝马迹里便看出些端倪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豁然明白,李婉娘在太后面前的那一番说辞多半就是真的了,她惊讶的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怒气:果然有奴婢是仗着皇帝情窦初开,玩起欲迎还拒的邀宠把戏来了!
皇帝一心在朝务上,对这些把戏不熟,太后与许嬷嬷却是司空见惯,无非就是个求不得的新鲜罢了,戳穿了其实一钱不值。然而皇帝如今正是情热时候,并不好直言相告,倒不如直接将那胡阮娘的把戏来个釜底抽薪,许嬷嬷便只朝皇帝微微躬身:“虽说是小爷点了头,到底这两个奴婢也有不周全的地方,老娘娘罚她们顶着宫训在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奴婢也教训了几句,就当揭过了,老娘娘说了,下次再坏了规矩,再一并处置。”
“是。”皇帝立起身听过,一颗心才终于落地,想到顾沅在这样天气里跪了两个时辰,又暗自皱眉,正盘算着派人去御药房取药,却不见许嬷嬷告退,皇帝耐着性子等了一盏茶功夫,终于忍不住,道:“宫门已经下钥,朕派人送许嬷嬷回去?”
许嬷嬷胸有成竹,在小凳子上坐得稳稳的:“老娘娘今儿有旨意,要奴婢在清和殿照料一夜,看看这些奴婢的作为——小爷不会嫌奴婢唠叨厌烦吧?”
倘若现在硬把人赶回去,便有欲盖弥彰的嫌疑,皇帝想了想,只朝许嬷嬷一笑:“嬷嬷说哪里话?朕还记得小时候在宁寿宫歇午觉,嬷嬷给朕讲过故事呢!嬷嬷是母后身边第一妥当的人,有嬷嬷教导,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与许嬷嬷又闲谈了几句,便按着往日惯例传司浴伺候,许嬷嬷责无旁贷地居中调度张罗,一切仿佛都和往日别无二致,一切又都仿佛和往日并不相同,皇帝沐浴更衣出来,却是许嬷嬷亲自引着自己穿过穿堂,进了隆禧馆。皇帝并无睡意,但眼见御帐低垂已经放了下来,许嬷嬷守在殿门口,便也只得微微苦笑,举手撩起帐帘,忽然瞬间浑身冰冷。
许嬷嬷的声音却在耳边清晰可辨:“小爷到了年纪,人伦大事总是避讳不得。老娘娘的旨意,既然小爷看着胡司寝侍奉的还好,不如就再近一步,抬举抬举她吧!”
顾沅双目紧闭,一行清泪自眼角滑下,隐入明黄锦被之中,皇帝无意识地松了手,明黄绸云龙帐自手指间无声无息地滑下,胸口痛楚惶恐恍惚惊艳融成一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