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无法,只得同她二人出来,口内犹说长说短。探春便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意儿,喜欢呢,和她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她。便她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她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你瞧周姨娘,怎不见人欺她,她也不寻人去。我劝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儿,别听那些混帐人的调唆,没的惹人笑话,自己呆,白给人作粗活。心里有二十分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一席
话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这里探春气的和李纨说:“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伏。这是什么意思,值得吵一吵,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停,作弄出个呆人替她们出气。”越想越气,因命人查是谁调唆的。媳妇们只得答应着,出来相视而笑,都说是“大海里哪里寻针去?”只得将赵姨娘的人并园中唤来盘诘,都说不知道。众人没法,只得回探春:“一时难查,慢慢访查,凡有口舌不妥的,一总来回了责罚。”
探春气渐渐平服方罢。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素日不对,每每的造言生事。前儿赖藕官烧钱,幸亏是宝玉叫她烧的,宝玉自己应了,她才没话说。今儿我与姑娘送手帕去,看见她和姨奶奶在一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亦料定她们皆是一党,本皆淘气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据此为实。贾环回来只与探春说话,“为难姐姐了,我先头劝了姨娘几句。谁知她根本没听进去,又不知听了谁的调唆,居然跟几个丫头打了起来。说起这事倒都怨我,偏我好奇想要讨那粉来看,没的让那几个丫头笑话了去。”探春听贾环一说,顿时动了真怒。赵姨娘也就罢了,她素日就是个糊涂的,身份又尴尬了些。可贾环与自己是贾府堂堂的主子,那几个奴才也敢给脸色看,真是不识抬举!口里只得劝上两句:“无妨的。你还小呢,以后若想要这东西跟姐姐说就好,犯不上跟个丫头讨去。宝玉当她是个玩意儿,在我眼里可容不下这起子眼里没主子的东西。”贾环笑笑,“二哥哥是个老好人。对哪个女孩子都好,姐姐也犯不上因为个小丫头跟他存了气。”探春点点头笑道:“如今我就指望着你早点考中当了官,姐姐我就可以仗势欺人了。”愈说愈乐,姐弟两个相视而笑。
却说贾环就此回去,心里却不曾平静。自己与姐姐的身份在那,不管比那贾宝玉强上多少,贾政、贾母也是看不在眼里的。光这些人看不起自己就罢了。那些眼高于顶的小丫头们仗着宝玉的宠*爱居然也敢给自己脸色看,甚至敢和自己的姨娘动手。姨娘她虽然嘴巴臭,性子不好,又是个蠢笨的,但她总归是自己与姐姐的姨娘,打了姨娘居然还毫发无损的继续待在怡红院里。真当自己是个小姐身份了?贾环冷笑一声,早晚给这几个目中无人的小蹄子一些教训,方让她们知道这庶出的也是主子,休想爬到我们头上来。那边自然有贾环和探春能使唤的人,只秘密的监察这些人的言语不提。那边芳官去了厨房。扒着院门笑向厨房中柳家媳妇说道:“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香油弄腻了。”柳家的笑道:“知道。今儿怎遣你来了告诉这么一句要紧话。你不嫌脏,进来逛逛儿不是?”芳官才进来,忽有一个婆子手里托了一碟糕来。芳官便戏道:“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蝉儿一手接了道:“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柳家的见了,忙笑道:“芳姑娘,你喜吃这个?我这里有才买下给你姐姐吃的,她不曾吃,还收在那里,干干净净没动呢。”说着,便拿了一碟出来,递与芳官,又说:“你等我进去替你炖口好茶来。”一面进去,现通开火顿茶。芳官便拿了热糕,问到蝉儿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顽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便将手内的糕一块一块的掰了,掷着打雀儿顽,口内笑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小蝉气的怔怔的,瞅着冷笑道:“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不打这作孽的!他还气我呢。我可拿什么比你们,又有人进贡,又有人作干奴才,溜你们好上好儿,帮衬着说句话儿。”众媳妇都说:“姑娘们,罢呀,天天见了就咕唧。”有几个伶透的,见了她们对了口,怕又生事,都拿起脚来各自走开了。当下蝉儿也不敢十分说他,一面咕嘟着去了。偏蝉儿是那夏婆子的女儿,都是在探春手下当差的,芳官这些傲慢无知的言行早就让不少人恨的牙根痒痒,这回自然少不得告她一回。
这里柳家的见人散了,忙出来和芳官说:“前儿那话儿说了不曾?”芳官道:“说了。等一二日再提这事。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闹了一场。前儿那玫瑰露姐姐吃了不曾,她到底可好些?”柳家的道:“可不都吃了。她爱的什么似的,又不好问你再要的。”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她就是了。”原来这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虽是厨役之女,却生的人物与平、袭、紫、鸳皆类。因她排行第五,因叫她是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