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但丁所料,大部分大羊屯的村民是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才知道他们村的名字随着新闻传遍了网络世界。最先把这一重大发现散布到到村中的自然是那些流连于网吧的年轻人,融入了冲动因子的成就感促使他们向长辈描述这则新闻在网上的分量时不免添油加醋,搞得人人以为本村跟上了《焦点访谈》或《东方时空》似的。于是,这一天上午,大羊屯村的网吧门庭若市,村里大多数人家舍不得买电脑,很多人甚至没有手机,故而大家不约而同地涌到网吧争相浏览那则令他们默默无闻的家乡一夜间变得全国知名的报道,两口子都待在村里的就一块儿去,留守妇女则三五结伴而行,甚至腿脚能动的老头老太太也吭哧吭哧地朝离家最近的网吧迈进。
尽管网吧的老板们念在同是村里的乡亲,很厚道地没有乘机抬高每小时上网的费用,但节俭持家的村妇们仍觉得就为了看一条新闻花自己三块钱太不值了。她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即三个或更多的熟人凑着开一台电脑,这样每人最多只需出一块钱。老板碍于情面也答应了。由于村妇们坐满一个小时、系统自动退出她们的网页后起身便走而不再续一分钱,加之老人获得了免费浏览半小时的特殊优惠——结果他们像算找零的钱一样精确地掐着时间,够二十五六分钟就离开——这些网吧空有一个上午的热闹,却并未比平时增收多少。
一页的无配图新闻完整看下来,对于咨询会上的质疑以及昨夜已知晓的“老九”书记的儿子的诱拐加强奸案件,大家并不感兴趣。真真正正将他们的注意力牢牢吸引的,是村委会隐瞒外来商人投资的部分。他们此前的确对此一无所知,而从新闻稿含糊其辞的叙述来看,这笔“惠及乡亲”的投资虽没有明说是用来置办何种产业,却似乎比村委会的种干果致富计划见效更快。换句话说,这笔投资能比种核桃树杏树更早地让他们过上富裕的日子,可是它就这么被村委会拒绝了,而且是“老九”书记亲口拒绝的。至于拒绝的原因,新闻也引用了一些没有透露姓名的知情人的解释:商人计划用于兴办产业的土地,与村委会规划用来承包给村民种植干果的土地相重合。
就这样,这笔不知能干嘛的投资像一个传染源,使困惑、不满与不甘的情绪在大羊屯的普通村民间迅速散播开来,结合另外几起不利于村委会和常九城本人的事件,村里第一次普遍性地弥漫起了对新一届村领导班子的怀疑和怨恚。“老九这是要干啥?肥肉送到嘴边不要,偏要带咱们绕个大弯去啃核桃!”“那投资有啥不好?为啥都不告诉咱一声?”“他是不是真和卖干果的商量好了,到时候在收购价上做手脚,从咱们种的核桃和杏上榨油水?”纵然此类抱怨之辞暂时还积郁在村民心头,仅有少量化作了家人或邻里间的闲谈,但它们已如播撒的种子,遍布大羊屯的各个角落。
“咋会这样?”书记不在,村长把李金明紧急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们都已了解到了网上的新闻,眼下坐镇的村长要拿出个对策了。
“金明呀,咱们这回又得搞那啥——危机公关啦。”老村长拖着用惯了的官腔道,“老实说,过去这种公关我也没少搞,那阵子我就是给常金柱和他的接班人擦屁股的嘛。”此言一出,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李金明险些笑出来,他实在不明白,这么要紧的关头,村长咋说出这种不合气氛的话。
“可是现在跟过去不一样啦。原来常金柱关系多、人脉广,别说是镇上,就是县里、市里,他也有靠得住的关系。出了啥事,他给他的靠山打个招呼请示好了,我再去出事的现场或者处理问题的地方帮他收拾,顺顺利利就办成了。问题是,现在咱们老九书记不是常金柱那号人,当了书记也没给上面送过礼,没跟谁套过近乎,出了咱村一个关系户也找不出来啊。况且常金柱那会儿是赶在事情没曝光之前先下手,不让它宣扬出去。而这回这事都成了网上的新闻了,就更不好公关了。”
“村长,你说了这么多,有没有个招啊?”“你呢,你个搞文化宣传的,想到啥招没?”村长反问。“我……我还没有……”李金明猜不透村长这一问的含义,吞吞吐吐。村长叹道:“嗐,招我倒有一个,就是不那么光明正大,只能偷偷去弄。”“偷偷……咋弄?”“这新闻上都是最近发生的事,老九儿子被抓就在昨天,而这新闻这么快就都写出来了,说明写这新闻的记者离咱们村不远啊。”
听着村长说到这里,李金明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了来了。村长没有留意他的紧张,继续说:“要是咱们走运,他没走远,还在咱们村附近,咱们就有机会找着他,给他……做做工作。”村长的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搓了搓,李金明明白他说的“做工作”实际是送一点儿“小意思”到对方手上。“这……老九书记能答应吗?”他不太放心。“他保准不答应,但咱没别的辙啦,不然就眼看着老九和村委会的名声败坏了?”老村长说的也有道理。
“这样,报道这事的记者我悄悄派人去找,找着以后,金明,你去做工作。”“啥?为啥是我?”李金明大惊。“你招的事,当然你去平。”“村……村长,我……啥……啥就我招的事啊?”李金明后背冒